第172章 割據一方
隨著短暫的驚呼過後,不論是在場的太學學子或是隨行官員,都紛紛目不轉睛的抬頭看向輿圖。
山川江河、郡縣城池,此刻盡在眼中一覽無餘。
「肅靜!」高堂隆板著面孔向前走了一步,高聲維護著堂內的秩序。隨著話音落下,場內剛起的喧譁聲也隨即平復,安靜的只剩呼吸聲。
「何為天下大勢?」曹睿面色嚴肅的朗聲說道:「朕今日要與諸位說的是,天下大勢其實只有四個字。」
「天命在魏。」
曹睿一字一頓的說出了這四個字,鏗鏘有力的聲線伴著些許回聲、在堂中學子們的心中開始激盪。太學生們也紛紛轉頭看向講台上的皇帝。
停了幾瞬之後,曹睿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朕知道,如今大魏並未山河一統。」曹睿抬起右手,食指指尖指著輿圖的方向:「東南的吳、西南的蜀,吳蜀一共割據四州之地,若是劉禪在成都、或者孫權在武昌也如朕一般講課的話。」
「他們也會說些什麼『天命在吳』或者『天命在漢』的話的。」
曹睿面帶笑容講出這兩句帶著玩笑的話,集賢堂內的氣氛也隨之變得輕鬆一些了。
坐著前三排的甲階學生,曹睿還能看清他們的臉。有的咧嘴幾乎笑了起來,有的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還有的學子正在皺眉思考。
司馬師斜眼看了一旁的夏侯玄,夏侯玄跪坐席上還是如玉樹般挺立,面容嚴肅而又稜角分明。稍遠一些的姜維,則是眉頭皺起陷入思考。
『天命在魏……』作為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是有些不屑於這四個字的。
若是其他公卿大臣家的少年,或許還對皇權有著骨子裡的敬畏。但司馬師不同,不論是建安年間抑或黃初年間的大事小情,司馬懿盡皆在書房中與司馬師細細講過。
什麼天命?若不是我父輔佐先帝排除異己、拉攏人心,先帝又如何能成魏王、進而成就帝業呢?『堯舜之事,吾知之也』這句話,我也是聽過的!
接近皇權的人,自然對皇權少了幾分敬畏。
曹睿環視一周,緩緩說道:「朕要首先問你們一個問題,為何吳蜀能夠割據一方,以至於大魏十餘年來未能平定?」
『打不過唄!』司馬師腦海中第一瞬就出現了這個答案,這當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不過……為什麼打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要更加繁複難解了,司馬師一時還難以概述。
學子們紛紛面露思考之態,幾瞬之後,已經有幾名太學學子舉手示意,欲要作答。
曹睿目光看了過去:「伯約,卿來說一說。」
「遵旨。」姜維起身緩緩行了一禮。
「陛下,臣出身雍州天水郡、天水也是曾經的涼州之地。雖然臣未曾從軍,但宗族之中多有曾經隨武帝征討漢中之人,對此事臣也有一些考慮。」
「說來。」曹睿抬手示意。
姜維拱手說道:「臣以為吳蜀割據一方的原因,其實是『山河割裂,地理相制』。」
前三排的甲階學子,近乎半數都轉頭看向了姜維。夏侯玄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司馬師卻是在好奇姜維會如何解讀。
站在講台上的曹睿並未言語,靜靜的聽著姜維所言。
「建安二十四年之時,臣當時十九歲、臣父當時就負責天水郡為漢中轉運之事。以臣所知的情況,自武帝從長安兵進漢中之後,劉備在漢中堅壁不戰、屢屢破壞王師糧道,王師這才退出漢中。」
建安二十四年,幾乎是奠定天下格局的一年。在場許多大臣都是親自經歷過那一場大戰的。
就如四名侍中,劉曄當時任行軍長史、辛毗當時任丞相長史,兩人都在曹操征討漢中的軍隊之中。楊阜在武都太守的任上管理後勤,而陳矯則是在鄴城為尚書處理行政之事。
劉曄目光看向姜維,心中想著這名年輕人會說出些什麼道理,其餘三名侍中也是同樣。
對於皇帝身邊的權力結構,劉曄是極為敏感的。上次南征時姜維與夏侯玄二人隨侍皇帝左右,但劉曄與姜維之間交談甚少、並不相熟。
曹睿點頭:「伯約說的對。朕也認同當時武帝是被劉備據險不戰而逼退漢中的。」
姜維語氣洪亮的說道:「正是因為雍涼軍資糧草本就匱乏,而祁山道、褒斜道轉運困難。這才是大魏撤軍的根本原因,並非戰事不利。」
「雍涼與漢中之間隔著茫茫秦川,山川地理的阻隔帶來的耗費,需要更多人力、財力、軍力方能彌補。」
「而大魏與江東之間隔江對望,其實也是由於大江天險、且北方不善水戰的緣故,這滔滔江水其實也是如秦川一般。」
「因而臣認為,吳蜀各自割據一方的原因,就是『山河割裂、地理相制』。」
曹睿抬起右手向下壓了一壓,示意姜維坐下。
「方才姜伯約所言之『山河割裂、地理相制』,諸位覺得對還是不對呢?」曹睿說道:「還有人有不同的見解嗎?」
這下舉手的人比剛才多了一些,有人開頭引路打了樣子、後面的人也會更勇敢些。
「太初!」曹睿用手指著夏侯玄的方向。
「謝陛下。」夏侯玄起身後恭敬行了一禮,隨即說道:「臣認為方才姜伯約所言是有些許正確的,但並非是吳蜀割據最主要的原因。」
曹睿笑了一下:「那卿來說說,究竟是什麼原因?」
「東吳西蜀割據一方,究其根本乃是中原殘破,蜀地及大江以南卻損耗甚少。」
「自桓靈之時開始,中原各州郡天災人禍動亂不休,先是黃巾賊亂、後是軍閥割據。武帝數十載征戰四方,中原相比蜀地江東,無論在民力物力上,再也不是壓倒性的優勢了。」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夏侯玄語氣沉重的念了這兩句詩後,緩緩說道:「自喪亂之後,無論是劉備在蜀地、或者孫權在吳地,都能積蓄起相當的力量從而對抗中原。」
「陛下,」夏侯玄拱手說道:「這就是臣的想法了。」
夏侯玄說罷,在場的太學學子紛紛陷入了思考之中。
姜維從地理的角度、夏侯玄從國力民力的角度,雖有差異但都互補的說明了東吳西蜀割據的原因。
劉曄和辛毗對視一眼,迅速的用眼神交換了意見,彼此共事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這兩人的觀點在這些皇帝心腹看來,並算不得什麼稀奇,也只是陳年濫調了。
劉曄和辛毗是何等資歷?雖然他們兩人不以為然,但在場的太學生們看來,這种放眼全局的觀點實在是令人震撼。
曹睿站在講台上點了點頭。
「諸位學子,姜伯約和夏侯太初方才所言,從兩個不同的角度解釋了吳蜀現狀割據的依仗,但其實並未解釋吳蜀能夠割據的根本原因。」
姜維與夏侯玄自認為剛才所說之論已經是經過深思熟慮了。但皇帝剛剛所說,他們二人所言只解釋了現狀、未解釋原因,卻又是什麼意思呢?
姜維和夏侯玄也繼續開始思索起來。
但是從司馬師的角度看來,姜維和夏侯玄二人說的又有哪裡不對呢?皇帝又會如何解釋呢?
其他普通的太學學子們,既沒有姜維夏侯玄一般從軍的經歷,也沒有司馬師一般的家學淵源,此時只覺得莫名困惑。信息量過於巨大,估計還要消化些時日。
曹睿轉頭看向劉曄:「劉卿,此番南征之時,朕讓卿與黃權、陸遜二人交談。卿可是過目不忘,不妨與今日學子們講述一番?」
劉曄向前一步,拱手緩緩說道:「陛下問的可是隆中對和榻上策?」
「正是。」曹睿點頭應道。
「遵旨。」劉曄隨即簡明扼要的開始向在場的太學學生們講述起來。
受制於這個年代信息傳遞的低效,這種敵國重要人物的戰略謀劃,絕非尋常人等可以得知的,曾為蜀漢高層的黃權和東吳高層的陸遜,對這兩件事還是知曉的。
黃權和陸遜本來也不必說的。但誰讓皇帝早就『知道』諸葛亮的隆中對和魯肅的榻上策了呢?既然皇帝有問,又如何能不回答呢?
劉曄不僅智謀一流,口才也是一流。
「建安五年,魯肅被周瑜舉薦給孫權之後,在榻上對飲時為孫權密謀……」
「因此,魯肅為孫權的建議,其一為『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其二為『北方多務、進伐劉表、竟長江之極,建號帝王以圖天下。』」
劉曄講述完畢榻上策之後,看了一眼皇帝。曹睿點了點頭,示意劉曄繼續。
「而建安十二年之時,徐庶將諸葛亮舉薦給當時屯兵新野的劉備。劉備自去隆中拜訪諸葛亮,此『隆中對』正是當時諸葛亮為劉備所承的提議……」
「總而言之,諸葛亮建議在天下有變之時,從荊州北上宛洛、從益州北上雍涼,從而收復中原、復興漢室。」
劉曄講完『榻上策』和『隆中對』之後,束手站立,神情嚴肅的說道:「不過後續之事,諸位也都知曉了。劉備支黨關羽北上宛洛戰敗,孫權也未能完全據有荊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