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話語一落,堂中眾臣紛紛站起、躬身行禮應承。
不過,曹睿此刻卻並沒有多少即將出征的澎湃之情,心中滿是凝重與思量。
無他,實在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戰爭是個系統工程,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得不慎。
好在,此時的朝中人才濟濟,並不缺賢能之臣襄助。
曹真剛剛直起腰來,就拱手說道:「既然陛下已經下令,請允臣現在就去武衛營中,監督出征之事。」
曹睿微微頷首:「那就辛苦大將軍先去了,若前方軍事緊急,大將軍可自行做主、不必遣使事先問朕!」
「朕給大將軍找個隨在身邊參謀之人可好?」曹睿轉頭看向坐在幾名侍中後面的杜襲,問道:「杜卿,建安年間卿曾久任關西,今日可願為大將軍軍師、一併先行向西?」
杜襲年已六旬,身高中等而又略胖,但從面貌來說屬實平平無奇。但杜襲剛一開口,卻讓曹睿眼中一亮。
「為國盡忠乃是臣之本分,不過臣有幾問,還請在出發之前、當面向陛下問明。」
曹睿微微有些意外:「杜卿有何問?現在眾人皆在,朕定會給你個答覆。」
杜襲拱手道:「陛下有無親自去隴右之意?」
書房中瞬時又安靜了下來。
一旁的曹真也發現了,方才陛下只說要跟在自己後面、第二天向長安進發,但沒說要不要去隴右啊!
見曹真疑惑的目光也看了過來,曹睿緩緩說道:「朕本想到了長安再說的,但既然杜卿問了,若是繼牽招和大將軍後,隴右仍需馳援,朕會率兵親至。」
「在朕到達隴右之前,大將軍總攬隴右戰事。」
連皇帝都要自己去隴右了,這時候也沒人在乎是不是侵奪張郃『督雍涼軍事』的權柄了。
杜襲又問道:「敢問陛下想讓隴右打成什麼樣子?」
曹睿的神情嚴肅起來:「杜卿是什麼意思?」
杜襲解釋道:「是每郡每縣必爭,還是力求拖住敵軍、等待朝廷大軍到來?」
曹睿擺了擺手:「朕知道杜卿要說什麼。但是現在不是論如何相持的時候,先頂住這一波,保住隴山道、保住上邽,這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情後面再議。」
「是臣多慮了。」杜襲略帶歉意的回應道。
「無妨。」曹睿平靜的說道:「朕要你們走的如此匆忙,許多事情、許多方略也來不及計較。」
「你們先去,若朕要更改什麼、變動什麼,定會遣人及時告知你們。」
曹真與杜襲兩人,雙雙起身告辭。曹睿也從桌案後起身,將他們二人送出了書房門外。
此時天邊已經微微泛亮,曹睿長吸了一口冷氣,這才轉身回到書房內。
進屋後,曹睿一刻不停、直接分派起來:「復尚書左僕射衛臻司隸校尉之位,與衛尉董昭一同留守洛陽。」
「臣衛臻(董昭)領旨。」兩人拱手應道。
「衛師傅現在就去尚書台,給從洛陽到長安沿途各郡、縣急速發令,保障大軍西進之事。」
「給平陽、河東、弘農三郡傳令,立即向長安轉運庫存之糧!」
「遵旨!」衛臻領命後轉身出去。
「董公!你現在去給陳群發令、讓他火速派一萬外軍去長安。再令司隸、兗州的州郡兵集結,準備待命,再讓武庫做好調配。」
「臣領旨!」董昭行禮,而後緩緩走了出去。
「秦朗!」曹睿看向這名負責宮中宿衛的親信之人:「此番出征你就不必去了,在宮中好生宿衛,莫出差錯。」
一向沉默寡言的秦朗,此時躬身行禮道:「有臣在,陛下放心就是。」
曹睿輕輕頷首。
「剩下諸位,四名侍中,還有司空。」曹睿看向司馬懿:「隨朕此番一同出征!你們還有一天的時間,處理處理家事,明日天亮就隨軍出發。」
眾人紛紛答應下來。
不過就在眾人都告辭退去時,司馬懿卻留了下來,似乎有話想說。
曹睿也察覺到了,出聲問道:「司空這是還有事和朕說?還有哪裡不妥的?」
司馬懿拱手說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曹睿眯眼看了一下司馬懿,輕輕搖頭說道:「這時候還有什麼不當講的?」
司馬懿說道:「臣記得,陛下去年出征淮南,大約也是在十二月初。」
「陛下三個月不在洛陽,洛陽內也生了一些事端,還是不得不防的。」司馬懿低頭看向地面,輕聲說道:「或許陛下可以將雍丘王一併帶上隨軍。」
曹睿輕嘆一聲:「司空想得周到啊!這樣好了,司空稍後派人去和雍丘王說,明日讓他隨朕一併走,幫朕掌管文學之事。」「寫個檄文,擬個布告,他還是可以的。」
司馬懿沒有回話,點頭以作回應。
曹睿繼續道:「司空這是提醒朕了。今年畢業的太學郎有百人吧?」
司馬懿點頭:「正是如此。這百人的太學郎都還未授官,隨三署郎一併居在洛中呢。」
曹睿道:「百人而已,分到各軍中去做些參贊軍務之事、什麼都不懂的那些人派去打雜也行。」
「臣知曉了,稍後這就通知下去。」司馬懿答道。
隨著牽招從長安傳來的一封緊急軍報,太和元年年底的洛陽城,就這樣在一個早晨之間被攪動了起來。
對於這種突然出現的戰事,尤其又是在隴右本土進行防禦,上至重臣們、下至中軍的基層武官,普遍的情緒還都是樂觀的。
年初剛在淮南打贏,年底去打更弱的蜀漢,勝率豈不是會更大一些?
更何況,當今皇帝又如此大方。年初班師回來後,中軍里的兩千石几乎人人都成了關內侯,賜下的金帛恩賞更是異常豐厚。
戰爭熱情就更是高昂了。
從十二月四日、到十二月五日,這短短的一日之間,西至天水、東至洛陽,全部被蜀軍的來襲調度起來了。
而上邽城內,郭淮的心情卻更為凝重些。
實在是城外的蜀軍太多了。
蜀軍並未在上邽城左近渡河。即使是昨日下午就駐在上邽以東六里處的蜀軍,今日也只是戒備完好的小心渡河、向北面的隴山道進發去了,全然沒有一絲停留的意思。
郭淮身為雍州刺史、又受張郃之託負責隴右軍務,此時必然是要做些什麼的。
「郭使君要出城立寨?」鹿磐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郭淮。
「沒錯,正是出城立寨。」郭淮與鹿磐並肩站在城頭之上,眺望著渭水對岸的大片原野。
上邽城座落在渭水以北,東面北面兩面依山而建,城南距離渭水也僅有一里遠。
如果敵軍圍攻上邽,勢必要渡過渭水、在北岸紮營,但也沒有太多空間施展。
鹿磐也是因為這一點而困惑,從而向郭淮提出疑慮。
郭淮輕聲對身旁的鹿磐說著:「你看,東面這一大隊蜀軍走得如此之急,定是要與左將軍搶奪隴山道、欲要阻隔大魏關中之援軍。」
「而正在北上的這股蜀軍,與還在我們城下的蜀軍,似乎並未有什麼關聯。否則兩相策應之下,昨日就可以把我們圍了。」
鹿磐皺眉問道:「那郭使君的意思,是想野戰擊破這股蜀軍了?」
「非也、非也。」郭淮連連擺手:「上邽城修得這般好,我幹嘛要在野戰里與蜀軍空耗人命?」
「上邽城內,只有三千外軍和一千五百郡兵。若在守城時,一個能抵蜀軍三個、四個,又豈能在野戰里拋灑性命?」
鹿磐更疑惑了:「那使君是何意?我實在不懂。」
郭淮問道:「你覺得,若在蜀軍之內論先鋒,是渭水對面這股數千人的蜀軍是先鋒,還是北上的那支為先鋒?」
鹿磐道:「當然是現在正北上的那支蜀軍是先鋒,定然也更為精銳些!」
郭淮又問:「那你說,這股數千人、沒那麼精銳的蜀軍,能知道我們城內虛實嗎?」
鹿磐搖頭:「他又不是神仙,如何得知?」
「這就對了。」郭淮用力攥拳,狠狠的錘了一下城頭,咬緊牙關說道:「就是要賭他們不清楚上邽虛實!」
「鹿將軍,我將三千外軍全帶出去,再從城中帶三千民夫出去。」
「到城西三里處,修一個萬人大小的營寨樣子,插滿旌旗!」
郭淮笑道:「你說,對面的那數千蜀軍,還敢來攻麼?必然要待後方支援,才敢渡河!」
鹿磐嘆道:「使君妙策,定讓蜀軍心生疑懼。不過話說回來,使君的『虛張聲勢』之策,能為上邽城爭取幾天?」
郭淮深吸一口氣:「按此形勢,向隴山道的先鋒就能派去兩萬,蜀軍至少還有兩、三萬以上。」
「上邽被圍是定數了,哪怕能拖延一日、兩日也是好的。幸好你我昨日已經給左將軍去信、請他暫停進軍了。」
「真正的戰機,不在你我這裡的上邽,而在左將軍經過的隴道啊!」
說罷,郭淮重重拍了拍鹿磐的肩膀:「如今城內之將只有你我二人。你且守城,我來率人到城外『虛張聲勢』去!」
見鹿磐似乎要說些什麼,郭淮笑道:「我知曉,若是情況危殆,我會即刻回城的,莫要擔心。」
鹿磐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