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回營的路上,張郃與郭淮騎在馬上並列而行。
張郃依舊在琢磨著皇帝的話語,過了許久,才轉頭看向一旁的郭淮。
「伯濟,你說陛下的意思、是不是想讓我的四個兒子都進武學?」
「而且你方才言語,將士人和武人並列而論,是不是陛下不欲我等與士人有瓜葛?」
郭淮輕嘆一聲:「張公,陛下說了這麼多,實際上就是一件事情。」
「何事?」張郃問道。
「想讓我們跟著陛下走,聽陛下的話。」郭淮輕聲答道,並且看了看左右:「並不想讓我們聽士人之言。」
張郃略帶心事的點了點頭:「我聽下來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伯濟,陛下好像沒把你算在士人里。」
「你不怨嗎?」
「怨什麼?」郭淮嗤笑道:「陛下說得對!我也在邊郡太久了,久到都快忘了京城是個什麼形勢了。」
「張公,」郭淮正色看向張郃:「雖說我家世宦兩千石,我也走的是先舉孝廉、後任郡吏的路子。」
「可若正經算起來,我能得一州之任、還是因為做了先帝的賊曹掾、被先帝舉薦從征張魯的原故。」
「與我出身士族大族,又有什麼關係呢?」
張郃輕輕頷首。
郭淮繼續說道:「從黃初元年到太和二年,不過短短八年時間,四次征吳一次征蜀,加之陛下又是個能領兵的皇帝。」
「跟著陛下走才是正事!陛下說什麼,你我就做什麼,這才能保得家族綿延繁盛。」
張郃咬了咬牙:「那好,我就向陛下請命、把四個兒子都送到武學裡。」
郭淮搖頭:「張公又錯了。」
張郃皺眉。
郭淮解釋道:「陛下給張公指了兩條路,那兩條路都走就是。而且張公兒子又多,兩個入武學、兩個入太學又何妨呢?」
張郃抬眼應道:「我的兒子,學經估計還不如我呢。真如陛下所說的那樣,畢不了業豈不丟人?」
「丟人?誰敢笑征西將軍的兒子?」郭淮笑道:「若真畢不了業,再找陛下求情就是了。依我看,陛下是在拿張公打趣呢!」
「那就依伯濟所言!」張郃點頭道。
……
五月二十五日,曹睿在沔陽城中設宴招待軍中將領。
凡是軍中兩千石以上的將領,都尉、校尉、偏將軍、裨將軍等都包含在內。
以及許多長史、參軍之類,雖然品級沒到、但重要性不亞於兩千石的官員,也一併赴宴。
由於是凱旋前的慶祝,在宴席上,曹睿也與眾將進一步論出了功勞序次。
與在上邽時論的一樣,張郃首功、牽招次之、郭淮再次。
功勞前三的領兵將領並沒有變化。
若是要認真比一下的話,也可以說陸遜奔襲白水關功大、也可以說夏侯儒援護之功。
曹睿心中明白,赤亭與漢中之得,其實都不過是略陽一戰的後續了。
因而並未變動。
在這三將之上,大將軍曹真似乎功勞更大。但因其輔政之責、加之大將軍封號已是人臣之極,並未與他人同論。
在這三將之下,陸遜因率羌兵援護、奇襲白水關之功,位居第四。
而中軍的將領們,比如統軍從洛陽來援的許褚、曹洪等重將,以及費耀、文欽、桓范、程喜、典滿、夏侯和等將,都按慣例算在中軍整體的功勞內了。
這些人也並不擔心。
有了上次淮南之後的封賞,中軍功勳的定調雖然比外軍晚一些,但規格絕對只會高、不會低。
陛下在賞賜臣子這方面的信譽,確如真金一般。
五月二十七日,曹睿率大軍北返。
陽平關以北,馬鳴閣道的入口之處,大軍在此停歇。
曹睿身著一襲月白色的蜀錦長袍,金冠玉簪、衣帶流蘇,被眾將簇擁著騎在白馬之上。
在一群黑甲的將軍中,如此反差的衣著對比,更顯出曹睿超出塵世的朗然之姿。
而面前的地上,正是叩首告別的郭淮、郝昭、胡遵三將。
「郭卿,郝卿,胡卿,你們都平身吧。」
曹睿朗聲說道:「朕今日率大軍回返,漢中之責就託付給三位將軍了。」
郭淮等人連連謝恩後,起身應道:「臣定會為陛下守好漢中!若不效,臣定當提頭來見!」
「提什麼頭。」曹睿輕笑一聲:「世上須沒有這麼多神異之事。朕遣人尋訪了左慈許久,此人也未來見朕,何談提頭呢?」
「完善陽平、沔陽、南鄭三城的防禦,守好城、及時報信,就這麼簡單。」
曹睿看了郭淮一眼:「朕信得過你,也信得過你們。」
「朕進發了,你們各回本職吧。」
「恭送陛下回師!」郭淮、郝昭、胡遵三人一同拜道。
正如此前所論,曹睿給郭淮在漢中留下了一萬五千外軍。
任務也確實簡單。
一萬五千人,無論如何都是守不住漢中這麼大的地方的。
可如果僅守三個城,在互相策應的情況下,自然綽綽有餘。
曹睿當然放心。
從漢中出發,沿著陳倉道一路北上,經過沮縣、到達武興之後,鹿磐率領的五千外軍與夏侯儒換防。
到達赤亭之後,張郃率軍與曹睿告別,前往祁山城的方向去了。
身側的軍隊漸漸變少,曹睿的心情卻愈加舒緩起來。
終於要回洛陽了。
誰還能不想家呢?
就算曹睿對太后、太皇太后沒什麼感情,但出征半年多了,洛陽宮中的妃嬪們又怎麼樣了?
雖說時常書信溝通,白紙墨字總是不如親見一面的。
更別說長子曹啟即將周歲。
十二月出征之時,尚在襁褓中哭鬧的小嬰兒,現在也快會說話了吧?
更別說還有這麼多的嬪妃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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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心似箭,可路還是要一步步走的。
六月初十,曹睿率軍到達陳倉。
陳倉作為大將軍府的最新駐地,即將迎來地位上的新變化,成為關西的軍事中心。
都督關西諸軍事,這是曹真的新頭銜。
自後漢以來,所謂關東、關西常常以函谷關為界。
雍、涼、秦、益四州,關中、隴右、河湟、河西、隴南、漢中六個地理單元,都可以用『關西』這兩個字來概括。
權不可謂不大、責不可謂不重。
即使曹真離開洛陽、在陳倉履職上任,也從道理上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陳倉城內,原屬於張郃的府衙之中,大將軍府的牌子還未掛上,曹真就此與他的府屬們開始議事了。
堂中一共五人。
大將軍曹真端坐中間。
右邊是大將軍長史杜襲杜子緒,從事中郎羊耽羊叔平。
左邊是大將軍司馬費耀費公威,從事中郎鄧艾鄧士載。
杜襲與費耀自不必說。杜襲是大魏老臣、久任關西。費耀是中軍將領、常常被曹真引為腹心。
羊耽雖說也是才能之士,但身上關係戶的頭銜更重一些。
羊耽出身泰山羊氏,其父羊續在桓靈時、乃是知名的黨人。
羊耽的長兄羊秘,作為司馬懿在御史台的舊屬、與司馬懿關係甚密。
羊耽本人,娶了辛毗之女辛憲英,是侍中辛毗的女婿。
有著這樣的關係網絡,羊耽基本上可以在大魏橫著走了。
而同為從事中郎的鄧艾,則與羊耽相反、絲毫沒有任何背景。
這樣說似乎也不準確,皇帝看好鄧艾,似乎比任何背景都管用。
真正讓曹真下定決心徵辟鄧艾的,正是在漢中之時、鄧艾向曹真進言的漢中防務。
有了鄧艾的提議,經皇帝與重臣們議定、才定下了只守漢中三城的方略。
鄧艾也因此在軍中名動一時。
曹真坐在堂上,正色說道:「陛下將關西重任盡托於我,我也要依靠諸位的輔佐。」
「陛下說了,中軍在陳倉停留三日,讓本將軍在陛下返程前、擬定一個關西守備的總方略來。」
「方略定下後,陛下再回返洛陽。」曹真嚴肅說道:「數萬大軍悉數在此,此事萬萬拖不得。」
「陛下給我三天,我只給你們一天半!一天半之內,拿出一個詳細方略來!」
堂中四人皆認真以對。
大將軍府屬,這是天底下數得出的重要官職。
昔日漢末、何進為大將軍時,袁紹、劉表、曹操等人,都算是何進的府屬。
雖說杜襲、費耀二人的品秩只有千石,羊耽、鄧艾只有六百石。
但昔日陛下改制之前,天下各州的刺史還都是六百石的。誰又敢小視半分呢?
杜襲輕咳一聲,看向了另外三人:「既然大將軍說了一日半,那老夫再縮短些時間,一日之內將方略做好。」
「大軍遲延一日,軍費糧草損耗甚多,該省還是要省的。」
杜襲都這般說了,其餘三人還能說什麼呢?自是連連答應下來。
曹真也露出了一些笑臉。反正也不用他本人執筆,能快些自然是好事。
杜襲接著說道:「若是要做都督關西的總方略,一為軍力調度,二為兵員補充,三為應急策案。」
「不妨先定一個框架出來,再慢慢向其中填充。」
曹真贊同道:「正是這三點。」
「若論軍力調度的話,除了陛下將要帶走的中軍,關西的兵力還有五萬出頭。」
「如何定下這五萬兵的分派,乃是第一件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