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長驅直入
漢軍主帥營帳。
韓信站立在張掛的巨大垓下漢楚兩大陣營軍勢分布圖前,背負著雙手,眼神凝重而深沉,不住緊張思索著。
項昌一返回垓下,就將三萬楚騎在城外安紮營寨,用意不言自明,接下來要由守轉攻了。而果不其然,隨後這段時日,除了日夜不斷的騷擾漢營壁壘,還派遣騎兵突襲攔截漢軍糧道。
當前的楚軍足有數萬悍騎,主動權盡操手中,完全以步軍為主的漢營不覺間落入了被動挨打地步。到了這個地步,漢營不得不拋棄原定的龜縮固守戰術,轉而積極尋求戰機,與楚軍決一死戰。否則繼續拖延下去,糧道被大楚斷絕,到時候勢必將不戰自潰。
面對此形勢,韓信不僅不感到憂慮,反而大為振奮。
只要是野戰,除了霸王,放眼天下,他還真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韓信不住構思著,接下來用何軍略,重創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狠狠給他一個教訓,將當前漢軍極為不利的局勢給扭轉過來。
「據聞項昌小兒此番又製造出了極為厲害的可以大面積裝備兵士的戰爭器械,與『清毒藥』『金汁』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陳平都尉已經親自前去與楚軍細作進行勾調。我也對陳都尉下令,如果此器械真如細作所言那等強大,那細作有什麼條件都可以答允。此戰爭器械,在接下來與楚軍的交戰中,大將軍卻須考慮在內。」營帳內,痛飲美酒老臉泛紅的劉邦,帶著幾分醉意對韓信道。
韓信點頭,轉頭看著營帳之外,發現已經到了軍士朝食的時刻,疑惑道:「陳都尉是昨夜前去的吧?怎麼還沒有回來?」
劉邦也是一怔,不等說話,營帳外中涓楊添驚慌悲痛的大叫忽然傳來:
「稟報漢王,昨夜陳平都尉與丁固會見,被丁固一劍捅殺。丁固那廝一直都是欺騙我們,為的就是釣陳平都尉上鉤。」
劉邦一聽,手中酒盞「噹啷」一聲掉落地上,酒水灑落一身而恍然不覺。緊接著他將服侍的兩名侍女推倒地上,跳起身來,赤著雙腳,身姿矯健的向營帳外奮力跑去。
營帳前,一塊平坦的木板上,胸口插了一柄匕首的陳平屍身妥善躺在上面,僵硬的面容還殘留著臨死時扭曲而痛苦的神色。
看著陳平屍身,劉邦一時間手足無措,面容呆滯,一臉的難以相信。
他的兩大謀士,張良陷身衡山王國,生死不知;眼下陳平又慘遭橫死,此後與楚營大戰,出謀劃策都沒有得力人手了。
捅死陳平的匕首上還纏繞著一卷布帛,劉邦懷著幾分希冀,上前解下,抖開一看,上面赫然寫有一行墨色字跡:此重禮敬獻漢王足前!
——殺人誅心?!
「卑鄙的項昌小兒,該死至極!」劉邦面容赤紅,暴怒不已,發出一聲大吼。
中涓楊添跪在地上,神色惶恐,不敢多言。
此時跟隨出營帳而來的韓信,也是眉頭緊鎖,臉色大為難看。
這段時間陳平對他助力可謂極大,堪稱他的得力臂膀,而今慘遭不測,接下來他就要獨自一人一邊制定軍略,一邊搜集情報,一邊還要應付漢營這些驕兵悍將了,無疑將加倍辛勞。
不得不說在張良不在漢營的當下,陳平的重要性簡直不言而喻,項昌這一匕首可謂捅的極為精準,等於狠狠給漢營放了一波血,造成的傷害難以彌補。
這時候曹參、樊噲等諸將也聚攏了過來,看著陳平的屍身,面面相覷,臉色難看。
就在這時,韓信的謁者神色驚恐,慌裡慌張,像是插了雙翅般如飛而來。
劉邦一見,禁不住心頭又是猛力一跳:又有什麼壞消息?
就聽那謁者跑到近前,對韓信躬身稟報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齊王,剛才探騎接到傳信,霸王項羽帶領一支三萬眾的騎軍長驅直入,殺往齊國境內去了。」
此言一出,不亞於陳平被誅,無論劉邦還是韓信,齊齊神色大變,驚駭不已。
他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項羽會將矛頭指向韓信。齊地至今並不安定,項羽麾下大將李毅率一支楚軍一直攻打不停,而韓信也留下了麾下將領率軍進行平定,卻遲遲沒有取得決定性戰果。而今項羽率三萬大軍洪水猛獸般衝殺過去,卻不將齊地給整個全禍禍了?這簡直是要斷韓信的老根啊!
「項羽從哪兒來的這麼多騎軍?」劉邦脫口道,而話一出口,立時醒悟,顯然是衡山王國攻打臨江王國的四萬軍隊,被他給全部接收徵用了。
「來呀,速速整軍,返回齊國!」韓信二話不說,斷然下令。
雖然明知韓信肯定會第一時間趕返封國,然而他此言一出,劉邦及身旁的一干將領依舊面色陡然陰沉了下來。
局勢發展到眼下,漢營已經開始處落下風,要是主將韓信再跑了,面對威霸天下的強大楚軍,以及異軍突起狡詐多謀的項昌,他們誰也沒有把握能夠戰而勝之,甚或大敗虧輸就在眼前。
「齊王不可!」劉邦渾身燥熱之下,赤著雙腳踩在冰涼的初冬土地上居然絲毫不得冷,上前一把拉住了韓信的雙手,面色懇切細細解說著,「齊王莫非看不出這是項昌小兒的詭計,用意就是分化你我?齊王真箇執意趕往齊地,接下來我漢營一個不慎,真箇敗於項昌小兒之手,到時候皮之不存、毛將附焉,齊王的齊國又豈能獨存?因而齊王可千萬要保持冷靜頭腦,不要上當啊。」
聞言,韓信臉色一陣猶豫,就覺劉邦言之有理。然而他轉念又一想,繼續在漢營擔任主將,自己打下的偌大齊地封國勢必眼睜睜看著重新落入大楚之手,到時候自己失卻了根基之地,卻不如同曹參、周昌之流,完全成為劉邦麾下的一員大將了?坐擁一地稱王道寡的人生夢想,又不知何年月才能實現了。
不得不說,像韓信、英布、彭越之流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將到手的利益看得無比之重,根本難以接受失去之痛!
——出生入死數載,好不窮易有了眼下聲勢,讓他們一夜返貧,那還不如殺了他們。
「漢王勿憂,我返回齊地,擊敗霸王,穩住形勢,將立即重新趕返回來。只要漢王深溝高壘繼續固守一段時間即可。最終勝利,一定會屬於我們漢營。」韓信拱手慨然道。聞聽韓信此言,情知他意志堅決,再難以勸說,劉邦面色一冷,放開他的雙手,一拂袍袖扭身向營帳走去,一邊淡淡丟下了一句話來:「齊王主意已定,那就隨你的意吧!」
隨著劉邦冷森森的話語一落,一直緊隨他身旁的夏侯嬰,一揮手,身旁的精銳漢軍兵士陡然間箭矢齊發,向韓信以及身旁的護衛、近侍爆射過去。
韓信大驚復又大怒,怒吼憤罵,一邊拔劍就要衝突出去。然而夏侯嬰帶領的護衛兵士足足有三千之眾,將他們一眾給團團圍困了個密不透風,又那裡有逃生機會?就此被一一射殺當地。
曹參、周昌等將領都被這變故給驚呆了,特別看著宛如刺蝟般身上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矢,已經氣絕卻依舊雙眼暴突滿臉悲憤頑強站立當地而不倒的韓信,一個個心頭寒氣直冒。
然而轉念一想,就感覺劉邦的選擇毫無意外。
要是韓信獨身一人返回齊地,劉邦想必應該還能留他一命,而今他顯然要將麾下將領與軍隊都帶走,——當前漢營已經兵力不占優勢了,再被他帶走三分之一,面對兇悍的、兵力占據絕對優勢的楚軍,剩餘漢軍卻不唯有全軍覆沒一途?這劉邦怎麼能忍?
韓信雖死,在漢營中卻沒有引起什麼強烈的動盪,他麾下將領原本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漢營,是劉邦派遣過去的心腹,而這段時間忠於韓信的將領也被劉邦拉攏收買了個七七八八。
「整頓軍隊,來日與楚軍決一死戰!」劉邦在即將邁入營帳內時,停住腳步,回頭對諸將大喝道。
諸將大凜,齊齊跪地拱手大吼:「謹遵漢王令!」
衡山王國,王宮。
衡山王吳芮四仰八叉半躺在軟榻上,一邊痛飲著美酒,一邊看著嬌柔的舞姬翩翩飛舞,手掌還根據演奏的鐘樂輕輕拍打著大腿,一張老臉蛋兒紅潤潤的,一副樂陶陶的模樣。
在他下首位置的軟榻上,張良端端正正跪坐上面,多日不見明顯又瘦削了一圈的臉龐,眉宇間帶著深重的憂慮,雖然在抬頭看舞蹈,卻是眼神飄忽,渙散無神,顯然思緒不知飛到了何處而去。
側頭看到張良模樣,吳芮搖了搖頭,想要裝作未見,終究於心不忍,坐直了身軀,拂蒼蠅般一揮手,大殿內的樂聲頓時停息,舞姬與樂師躬身屏息,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整個大殿內除了兩人,空空蕩蕩再無別人。
吳芮放下酒樽,撫摸著鬍鬚,笑吟吟回顧張良:「比間樂,莫非還不滿足乎?子房多日面色憂慮,不曾舒眉,人生苦短,何至於如此折磨自己?」
張良回過神來,自失的苦笑一句,搖頭悵然道:「比間雖樂,終不及故土。」
「是不及故土,還是不及故主?」吳芮言語調侃,旋即吃力的在軟榻上跪坐好,面色端正,肅然道,「不知劉邦那無賴匪徒有什麼好,讓子房這等牽扯腸肚?以前較之凶戾殘暴、毫無頭腦、肆意妄為的霸王,劉邦固然是沒得選擇的選擇。而今與昌公子一番深談,我倒是感覺較之劉邦,無疑是更佳的首選。雖然明知項昌也有可能是哄騙於我,但聽他所言,至少心中有蒼生百姓在,而非劉邦那等純粹的私慾膨脹之輩。」
吳芮這是投順大楚後首次向張良袒露心扉,說明他當日之所以做出這等抉擇的原因。
張良重重搖頭,冷然道:「愚之何及!愚之何及!你肯定會後悔的!所有人上人,那個不是虎狼之輩?項昌小兒不過為安你心,故意哄騙於你。一旦真正得成所願,他也是要吃肉的!」
「也許你說的對吧!」吳芮抬頭透過宮殿的大門,看著邾城內鱗次櫛比的百姓房舍,語氣蕭索的道,「無論我這個抉擇是對是錯,總之此番治下的百姓終究是避免了一場戰火的荼毒。我衡山王國已經多年未曾經受戰爭,這個現狀,還是讓它繼續維持下去吧。」
「你又能維持多久?楚漢終究是要分出勝負!你以為大楚有多大勝算?以我之見,最終還是漢營勝面居多。」張良冷然道。
「好、好,你說的對!既然你認為漢營終究會取勝,那何妨安穩等待下去就是?昌公子沒有捨得殺你,將你軟禁在我這王宮之中,待漢營取得最終勝利,他的命令自然也就崩解。到時候你再返回漢營去就是,何至於而今悶悶不樂,自我內耗?」吳芮笑吟吟道。
「那你呢?」張良突兀道。
「我?」吳芮疑惑道。
「漢王取勝,你這番不戰而降,傾盡王國所有資助霸王,豈能饒你?到時候你又如何自處?」張良扭頭逼視著吳芮,憤聲道。
「我這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只要今日安樂了,明日如何,且隨他去吧!」吳芮再次端起酒樽,「哈哈」大笑道。
「你對項昌小兒還恁是有信心!」張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子房,放寬心,好生休養。也不要希冀能夠勸說動我了,此時漢楚最後的垓下決戰應該已經開始,即使你說動我也無用了,第一,時間上完全來不及,第二,衡山王國兵力、軍械都被楚軍帶走,我不過一名標標準準的空頭王了,沒有絲毫力量,是左右不了垓下戰局的。」吳芮話語揶揄的道。
張良長嘆口氣,與吳芮交往多年,對於這老狐狸的精滑他可是太清楚了,世人都以為前番是自己說服的他棄楚而投漢,實不知是這老賊事先已拿定主意,不過借自己之手順水推舟而已。否則但凡他不願,自己一外來戶那年月能摸上他王宮的大門?而今他如此說,顯然是鐵了心看好項昌,自己是休想能夠憑言語說動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