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與我俱是神魂一顫,差些嚇死。
尤其是楚雲,手裡東西都嚇扔了出去,反應過來後趕緊伸手去接,接了兩回才穩穩捧住。
額角冷汗都嚇掉了一顆。
琉璃手串重新套回我手腕上。
楚雲打著顫,用著僅有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心有餘悸哼唧:「靠,嚇死小爺了,大帝這脾氣怎麼像冥河的海浪似的,說起就起。」
我摸著胳膊上的珠子,也被震得心慌慌,「師尊的脾氣,一直都這麼不穩定嗎?」
楚雲偷偷搖頭:「以前麼,其實是穩定的。」
「啊?」
「穩定的兇殘可怕。」
「……」
楚雲無聲在我旁邊坐下,怕我聽不見他的話,特意往我這再擠擠:「大帝掌管整個酆都城,自前幾年冥帝一家子出門度假後,整個陰間都暫由大帝代理了。
大帝平日都在酆都神宮閉關,只有冥界發生什麼驚天大事了,大帝才會露面主持大局。我在冥界也當了幾千年的鬼差,這回,還是第二次見到大帝。
反正據我的鬼差兄弟所說,大帝每次現身,不是在殺鬼,就是在揍神。
咱們冥界現在都有一句俗語了,冥界亂不亂,只需看酆都神宮的酆都大帝出不出關!他一現身,可就真攤上大事了!」
「那師尊這次怎麼會、和我們在一起?」我意外地詢問。
楚雲摸摸下巴說:「豆芽傳來的情報是,大帝出關是為了抓一名厲鬼。想來是地獄裡關著的哪只老東西又趁人不備偷偷跑上來了。」
「這樣。」
那還真是湊巧。
「大帝這人,我以前也沒處過,性子如何其實也是不好說的。不過我看大帝挺照顧你的,你無需害怕些什麼,雖然大帝威名在外,可大帝也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
在他面前,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是非分明,你有他老人家做靠山,以後在陽界沒人敢欺負你!
哎,那個浮生可真是活到頭了,對大帝的徒弟用刑,看著吧,大帝上去了一定不會讓他有好果子吃!」
提到浮生這個名字,我就不禁心底一陣後怕,連同身上的傷都隱隱作痛了起來。
輕輕搓了搓肩膀上殘缺的地方,我默默將自己抱住:「也不知道我爸現在怎麼樣了……」
「你想家了?」楚雲思紂片刻,突然不知打哪掏出了一條動物腿,興沖沖地和我說:「我給你烤狼腿吃好不好!」
陡然一條掛著淅瀝鮮血的狼腿送到了我的眼前,雖然我現在視力差勁得要命,可近在咫尺的距離卻能讓我依稀看見狼腿上被血糊成一片一片的灰黑毛髮,那平整流著新鮮血液的切口一看就是他剛從死狼身上砍下來的……
發黑的腥血都快掉我裙子上了!
我一聲尖叫嚇得彈開一丈遠,羸弱的魂魄往旁邊一倒正好撲到了紫衣大帝的腿上。
而紫衣大帝竟十分好脾氣地一揮袖子護在我背上,大手摟住我肩膀,幫我斥退了一驚一乍的楚云:「離她遠些,她不喜歡血淋淋的東西!」
楚雲見我躲到酆都大帝身邊,也不好再胡來了,只是不死心地提著狼腿晃了晃:「一條狼腿而已,膽子也忒小了!我給你烤熟了,你墊墊肚子好不好?」
「我不要!」我果斷拒絕。
「狼肉哎,很好吃的。」
護住我的男人沒好氣道:「她不喜歡吃,不許逼她!再聒噪本帝將你踹出去!」
楚云:「嗚,不識好人心!你不吃拉倒,我吃!聽說狼肉可緊實了,比羊肉還有嚼勁!」
我趴在男人的腿上緩了緩,想爬起來,卻一抬頭就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目眩,跪在地上坐都坐不穩。
暈的胃裡翻江倒海。
「你魂魄太虛,這裡的戾氣比先前那一境重。感到不適也正常,別起來了,就這樣趴著睡一會,醒來就會好些。」
雖說我很想拒絕他的好意,可倒霉就倒霉在、我根本從他腿上爬不起來。
強烈的眩暈感令我很快就放棄了換個地方睡覺的想法。
反正他是師尊,他願意讓我伏他腿上睡覺,是他大發隆恩……我不能太不識好歹。
最終,我妥協地閉上雙眼,枕著他的腿呼吸沉沉的睡了過去。
睡著時朦朧甦醒,楚雲已經把那條狼腿給烤得焦香沖鼻子了。
南尊和白竹也回來了,白竹盯著楚雲手裡的肉:「能吃嗎?你悠著點,這裡的動物都挺髒的,你別把自己吃死了!」
楚雲卻不以為然,「這世界總要有人去冒險,我願意當這個先驅者!」
南尊攔住白竹:「你別管他,吃死了正好把他丟出去餵惡靈。」
楚云:「手裡的狼大腿突然不香了!」
「這邊的怨靈擅長窺探心聲,你們注意著點,別著了怨靈的道!」
「聽見沒,讓你注意點,一天到晚都是吃吃吃!」
「老師我沒聾!」
「她怎麼一直在睡……可憐的孩子啊,都傷成這樣了。」
南尊打掉白竹摸我臉頰的手:「別吵她,她在浮雲殿的暗牢受了太多罪,精力一時半會兒根本緩不過來。」
白竹又伸手,碰了碰我顫動的睫毛:「她怎麼還是一見到你就像是被下了迷魂藥似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喜歡親近你。」
南尊輕笑笑:「喜歡一個人,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始終不會遺失。」
「嗯,你說得對!」白竹點頭贊同。
南尊把白竹拉過去,輕聲慢語地說:「在陽間的時候,土伯就已經提醒過你,要試著信任她。你懷疑誰,都不能懷疑她。
曾經你就是因為自己那沒意義的疑心,錯過了和那位的道別,從來一次你怎麼還是不長記性。
不能給她百分百的信任,你把她留在身邊對她而言,只是傷害。」
「一個小小的妖物都能把你挑撥得道心不穩,對人家亂發脾氣,你這樣遲早會失去她的。」
「都說人只有在失去後才會懂得珍惜,你已經失去一次了,怎麼還沒有開竅。」
白竹在邊上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哎,你們在說什麼呢?誰失去了沒有開竅?」楚雲聽得雲裡霧裡。
南尊嗆了聲,道:「說我自個兒呢!」
「啊?」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姑娘,但我卻弄丟了她,數十萬年來,我無一日不在後悔……竹子,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白竹:「滾!」
——
一覺醒來,耳畔忽然掀起了刺骨颶風。
面前的火堆被風吹得四分五散,灰濛濛的天地間,腳下草地如海浪起伏,頭頂淡青色的月光籠罩著整片遼闊草原,放眼望去,唯有兩棵參天大樹在視線里搖晃著樹冠,沙沙作響,平添悽厲,模糊輪廓好似惡鬼起舞。
我扶著大石頭踉蹌站起身,轉身瞧了一圈,也沒見附近有人。
「楚雲……」我啞著嗓音輕喚,但沒人搭理我,耳畔的樹葉嘩嘩聲更是替我確認了他們都不在。
遲遲無人回應,我開始心慌意亂起來,下意識的伸手像個瞎子一樣往前摸索,膽怯的不死心接著喊:「楚雲、師尊,師尊……」
他們不會是嫌我累贅,把我丟了吧!
熟悉的被拋棄感頃刻將我包裹其中,我開始六神無主了,胡亂地往前摸索,心口猛地鈍痛,令人窒息。
龍玦已經丟下我一次了,楚雲他們也要拋棄我嗎……
我越想越難受,濃烈的恐懼感衝擊著我的全身感官,我踉踉蹌蹌地向前走,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師尊,你們別不要我啊,我害怕,楚雲……」
便在我不知所措渾身戰慄時,一道紫光突然從我眼前一晃而過,接著我的胳膊被人抓住,熟悉的檀香游弋在我的鼻尖……
男人高大的身影擋在我前面,見我醒了,抬手捂住我的後腦勺,凝聲安慰:「不怕,本帝沒丟下你。閉上眼睛,本帝殺個魔物。」
「師尊。」我心頭一喜,趕忙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捏住他袖角,聽話點頭:「嗯。」
合上眼睛,我能感覺到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愈漸迫近,裹挾著刀子般的寒風往臉上刮——
「酆都大帝,你不想要這六道崩陷麼?你有私心,不如和我合作,我給你你想要的,你也給我我想要的!」
奇怪的聲音衝擊著耳膜,震得我腦子疼。
便宜師尊一手攬著我,一手運功施法,冷哼一聲,高高在上道:「本帝的私心,無需你來成全!」
那聲音時男時女的惡靈勃然大怒:「你就不想讓她回來嗎?只有這一條路!我勸你,可不要話說的太滿。
酆都大帝,你也對天道不滿,你我攜手,必能搗碎這無德天道!屆時,你稱王三界,我俯首稱臣,你想要的,終能實現。」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做本帝的臣!本帝雖有私心,但本帝身為冥界酆都大帝,在其位,謀其政,庇其民,本帝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教!如此愛挑撥是非,本帝今日便讓你永遠閉嘴!」
男人話音剛落,周身的颶風便猛地更加強勁凶戾了,不久,耳畔就傳來那凶靈痛苦的撕裂聲——
「酆都大帝,你有種!」
「你願意做庇佑世人的神明,那就永遠當個孤家寡人!你活該,永遠也找不到她!」
再之後,就是悽厲的慘叫震動天地,吵得我腦子發懵,控制不住地往紫衣大帝懷中埋……
腦子要被吵裂開的那一刻,一雙微涼的手捂住了我耳朵,還把我的腦袋按進了懷裡。
袖邊狂風依舊,惡靈的尖叫嚎啕緩緩減弱,消散進呼嘯的風聲里……
等四周風聲叫聲盡數平息下來,我才揉了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猛鬆了口氣。
幸好後台足夠強大,不然我就算沒被鬼差打死,沒被這裡面的其他怨靈一口咬死,也要被吊著一口氣的怪物一嗓子吼死。
「師尊,完事了?」我察覺他遲遲沒動靜,小心翼翼的問了句。
他聽見我出聲,才將雙手從我耳朵上拿下去,「嗯,解決了。」
我揉著不舒服的雙眼,好奇問他:「楚雲他們呢?」
他道:「剛剛有怨靈群圍攻,他們把怨靈引去別的地方處理了。」
原來是去別的地方打架了,怪不得我醒來沒見到他們。
「此處怨靈群頗為兇猛,本帝剛殺了他們的頭領,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下一波怨靈攻擊我們。鱗宸,我們先趕路,去屍水境。」
「那楚雲他們呢?」我擔憂問道。
紫衣大帝翻手壓下掌中靈印,「本帝給他們傳了消息,他們解決完就會追上來。」
那我豈不是要跟著這位大神單獨上路?
沒有白竹小姐姐在,趕路不方便啊!
我愣在原地沒說話,半分鐘後,他仿佛看出了我的苦惱,咳了聲,「你眼睛視物不便,抓著本帝的袖子,本帝在你身邊,比白竹他們有用。」
雖然你比白竹厲害,可是你抓起來真沒白竹方便……
但礙於現在這個地方的確太危險,我總不能因為這些小事就耽擱所有人的進程,更何況我也想早點上去,早點回家……於是我還是接受了大帝師尊的這個辦法。
伸手抓住他的袖角,我壯了壯膽子:「師尊,我沒問題。」
他深深瞧了我一眼,道:「需要扶的時候,說一聲。」
「好。」
為了照顧我,他趕路期間特意放慢了腳步,而且走的都是比較平坦的大路,偶爾遇見坑坑窪窪的地方,他還會伸手扶我一把。
路上無聊,我不停往師尊的身上瞟,朦朧覺得,師尊的身高好像也和龍玦大差不差。
他們神仙是不是都喜歡熏檀香?
「老師……」
他頓了一步。
我輕聲徵求他的意見:「現在人稱呼師父,都叫老師,我可以也稱呼你為老師嗎?師尊有點、拗口。」
他嗯了聲,「隨你。」
「楚雲說,老師你是出來追查厲鬼才碰上我們的。」
「是。」
「那是我們連累了您。」
「談不上連累,這往生大陣,本帝遲早都是要下的。」
「我們真的能回去嗎?」我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跟著。
他隔了很久,才問:「你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