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亦袖子裡的手突然攥緊,目光冷厲,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張德海的身上,讓他不寒而慄,渾身忍不住顫抖。
高亦冷聲問道:「你說什麼!」
張德海連忙傾聲,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宸妃娘娘身子一直不好,現在突然受了涼,就更——」
一聽張德海的話,高亦猛地站了起來,寬大的袖子將桌子上的酒杯掃落,在寂靜的大殿上發出砰的聲音。
「皇上。」皇后同樣站起身來,面色擔憂,「宸妃妹妹身子一直不好,現在估計心裡惦念著皇上,您快去寬慰一下宸妃妹妹吧。這裡有臣妾在,一切都不必擔心。」
高亦有些動搖,他確實想去看看鑫蕤。
大皇子軟糯的聲音適時插了進來:「父皇不陪兒臣過生辰了嗎?」
皇后低聲:「宏兒,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高亦幽深的眸子裡像是隱藏了一截火焰,大皇子的話點醒了他,今日不是別的日子,而是他嫡長子的生辰。
文武百官都在席間坐著,他如果走了,無疑是給朝臣一個訊號——皇上在意宸妃娘娘,比皇長子還要在意。
事關江山社稷穩固,高亦穩了穩心神,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冷漠的眸子在席間搜尋,慢慢地落到了紀明修的身上。
「宏兒今日生辰,朕自然不會缺席。」高亦嘴角扯出一抹柔和的笑,拉著皇后的手,「宸妃那裡有太醫守著,朕去了也沒有用處。」
皇后頷首柔聲道:「皇上不必顧忌宏兒的童言,宸妃妹妹——」
「皇后不必多言。」高亦揮了揮手,「紀卿,你去探查一下此事是否有蹊蹺。若找到罪魁禍首,不需稟告,就地格殺。」
紀明修緩緩起身,風姿卓然,雲淡風輕地好像接手的不是棘手的任務一樣:「微臣領旨。」
…
宋杳眸光瞥見紀明修似笑非笑的眼神,腳步一轉,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後。
白日看宮裡的長廊景色精巧雅致,當日光褪去,原本的繁華不再,蕭瑟幽深,風穿過長廊,發出如同女子嗚咽的幽幽哭聲,讓人不寒而慄。
紀明修停住腳步,衣擺蹁躚,矜貴淡然地就像被世家全力供養的長子:「宋杳姑娘還要跟隨在下多久?」
宋杳直直地望向他,並沒有陷入紀明修的美色陷阱,反而恨不得抓花他這張淡然的假面。
她收回視線,語氣平靜穩重,「奴婢與大人恰好順路,不想竟驚擾了大人。」
「是嘛?」紀明修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一樣,唇邊溢出了些許低笑聲。
「姑娘今晚倒不如上次見面時熱情大膽。」
紀明修意有所指,「尋常都是白日見姑娘,雖然端莊溫柔,卻像是覆蓋了一層面具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好不容易能在上次窺見姑娘的真性情,今夜倒又縮回去了。」
宋杳:「……」
她溫柔的模樣差點因為紀明修的一句話破功,這明晃晃的陰陽,她不敢接。
才怪。
宋杳抬眸,唇角泄露出一抹涼薄的笑意,無所畏懼地對上紀明修:「紀大人夜闖寧陽侯府,所謀甚大,同樣野心不小。」
皎潔的月光從烏雲之後散出,給她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薄紗,將她眼底的情緒掩飾得乾乾淨淨,平添了一股疏離冷漠。
紀明修並不否認,他緩步向前走了幾步,微微俯身,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宋杳的頸窩處,連帶著骨頭都帶上了酥麻的意味。
宋杳不懼地抬眸,兩人本就離得極近的距離又猛然縮緊了幾分,呼吸交纏,周圍的空氣里都帶上了曖昧的氣息。
宋杳覺得可笑。
兩人現在如同有情人一般互相依偎,卻在心底恨不得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紀明修清俊修長的指尖觸及宋杳的後脖頸,從背後劃到了面頰,將細碎的髮絲勾起放到耳後。
他的動作很輕,很快,快到轉瞬即逝,指腹上冰涼的觸感卻久久不能消散。
紀明修聲音壓低,循循善誘:「我知道你的野心和謀劃。自己一人走那條路是很難的,不如和我一起……共謀。」
宋杳長如扇柄的睫毛微微顫動,眼底閃過一抹算計。
如果忽略紀明修言語裡的內容,那麼他的聲音清雅溫潤,如同潺潺流水,高山明月。
但如果忽略不開,那就成了反賊的自我剖析了。
紀明修垂眸:「若成功,你我將榮登權力的高位。」
「若失敗……」
紀明修話音一頓,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失敗的可能,但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和這人身歸黃泉也是不錯的選擇。
「你我將以妖妃奸臣的名號永遠記錄在史書之上。」
宋杳哂笑,她才不要以妖妃的身份屈辱的存活在史書之上,以供後人取笑。
宋家為忠義而死,宋家兒女為仇恨而活,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將家族身上的冤屈洗淨,還他們一個公道。
這是一條荊棘之路。
她只能相信自己。
宋杳:「大人足智多謀,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地位尊崇,是雲端之上的人,奴婢不過是您腳下的黃土,雲泥之別,何至於大人如此厚愛。」
「不。」紀明修,「你不明白,我很喜歡你,喜歡的野心,喜歡你的聰慧,喜歡你的皮囊……」
「我有些捨不得殺你了。」
宋杳確實引起了紀明修的注意,在黑暗中孑然一身久了,也會渴望著同樣的怪物出現。
宋杳不答,反問道:「若我不答應,那大人會殺我嗎?」
「會。」
紀明修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地截斷了宋杳的後路。
他唇角溢出一抹涼薄的笑:「姑娘若是不答應,那宸妃娘娘落水之事便和你家主子逃脫不了干係。」
「皇上有旨,就地格殺,不必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