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晴
我遠遠看著泱泱走近,跪在我身前。
她朝我托起茶杯,說:
「侄媳祝餚,恭請小叔喝茶。」
泱泱褪去了少女的衣衫,穿上了火紅的喜服。
很好看。
但喜服的顏色紅得刺眼。
刺痛著我的眼角和鼻尖發酸。
泱泱此時的模樣,如同我在某幾次夢境中見過的那樣。
可是夢境中,她是與我入了洞房,是我掀開她金線刺繡的絲綢蓋頭,聽她笑靨如花地叫我一聲「宵哥哥」。
而如今。
只有一聲「小叔」。
頭腦中血液在橫衝直撞,我白日裡維持的冷靜搖搖欲墜。
我還在努力成為一個正常人。
泱泱,為什麼不能再等等我。
那一刻,我不甘心。
我咬牙泣血,說出「來日,再與你同飲交杯酒」的狠話。
我摔了湯盅,碎裂的瓷片迸濺。
當我被姐拉到台下,原本衝撞的血液,卻突然冷卻了下來。
因為我看見泱泱在台上笑了。
她望著時搴,溫柔的目光里,是幸福的笑意。
這一刻,我很滿足。
我平靜地注視著台上的兩人,看著他們幸福的親吻。
眼淚模糊我的視線,眼前的他們突然變成了少年時的模樣。
我看著他們手拉手,在台上朝我揮手。
時搴說:「小叔,上來玩,看,霍宅今天來了好多人。」
泱泱說:「宵哥哥,趕緊啊,我們在這台上一起拍個照。」
我笑著,也朝他們揮了揮手。
一如年少時,對他們的隨性和親近。
隨後,我跟隨著四周的掌聲,也鼓掌,仰望著台上我全心全意想護著長大的兩個人。
但下一秒,模糊的視線亦清晰。
劇烈的痛楚刺傷我的心臟,世界旋轉變幻,我一時分不清此時是夢境還是現實。
可腦海中有個聲音在不斷提醒我。
再試一試,最後再試一試,讓泱泱成為我的妻。
最重要的是,今夜,我要拿下千影。
於是,我按照原計劃,拿下千影,帶走了泱泱,上了飛機,一切似乎如願以償。
但時搴擋住了我和泱泱的去路。
對,我差點忘記了。
我帶走的,是不情不願的泱泱。
是一個已經與時搴兩情相悅的泱泱。
我遙遙望著時搴。
他已長大,小時候總比我矮上一頭的時搴,早已和我一般高。
他意氣風發,豪邁灑脫。
不僅如約成為了一個正常人,而且優異無比,也如約再次守在了泱泱身邊。
那我呢?
我卑劣齷齪地想毀約,想要擁有泱泱。
但我連成為一個正常人都做不到。
我此時頭腦清醒。
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清醒。
當我看見時搴抱著泱泱上了他的車,帶著泱泱離開,我突然間就釋懷了。
我已完成了我該做的事。
我終於不用再做那些數不清的計劃。
我終於不用再每個夜晚,都擔心泱泱安全與否。
是該輕鬆的。
當飛機升上高空,飛離榕城,我不斷地勸著自己:我是該輕鬆的。
我不是失去,我是卸下了重擔。
我不該難過,我該笑。
可這樣的勸慰沒有用。
我閉著眼假寐,但靈魂已脫離我的掌控。
它像個無家可歸的遊子,遊蕩在高空,俯瞰這座我曾與泱泱生活的城市。
這裡,有我和泱泱的一切。
喜也好,悲也好,已成往事。
姐給我藥,我卻藏了起來,沒有吃下。
我答應過泱泱,讓她忘記,由我來記得。
-
6月30日,雨
我偷偷回了榕城,回了霍宅。
只想拿那盆仙人掌而已。
但我拿上仙人掌,卻一步步走到時搴的雲楓苑。
我站在那裡,像木樁,站了好久。
我看著房內的燈光下,兩道親密交纏的人影。
看著燈光熄滅。
一切又歸於寂靜。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直到泱泱突然下了樓。
在這深夜裡,她穿著輕薄的睡裙。
別墅外的路燈下,細密的雨絲里,躲在樹後的我看清了泱泱脖頸上斑駁曖昧的痕跡。
在我看清的一剎那,泱泱回頭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在黑暗中對上她的視線,手中的仙人掌脫手摔在地。
我躲開,看著時搴出來找泱泱,看著時搴將泱泱抱著回了房。
別墅外,只剩我一人。
我慢慢走了出來,看著那盆仙人掌碎了一地。
雨勢漸大。
雨水沖刷著盆栽的泥土,狼狽不堪。
我蹲下身,將孤零零的仙人掌捧在手心裡。
尖銳的刺破開我的皮肉。
鮮血混合濕潤的泥土。
身體明明感覺不到這細微的痛,但我還是忍不住壓抑著低聲哭泣。
我只想最後拿回這盆仙人掌而已,但為什麼連它也碎了?
我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