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是朱元璋最痛恨的字眼之一。
洪武年間,凡是貪污超過六十兩白銀的官員,不論官職大小,一律處死,這是所有貪官的噩夢。
結果自己現在進北平城裡居然還被人索賄了。
也不怪朱元璋氣不打一處來。
「老黃,你消消氣。」
旁邊的陸威有些無奈地輕撫著他的後背寬慰勸道:「人家守著進城的關口,咱們是從外地來的,在他們眼裡咱又是什麼都沒有的農民,勢強欺壓勢弱,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一路上不都這麼過來的嘛,十幾個銅板,還算得上實惠哩!」
他倒是不關心貪不貪的,也不在乎錢財,只想安安心心、不出差錯地把這位祖宗平安送到燕王手上,就算不負蔣指揮使所託,圓滿了,所以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儘量哄著。
「自古以來如此,也不代表這就是對的!咱只知道,貪,能把朝廷給蛀了。」
朱元璋沒好氣叱道,他能認可這個道理就有鬼了,不然也沒得今日這個大明皇朝了。
被索賄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沒有遇到。
主要他現在在北平,在朱棣治下看著這些事情,而朱棣算是他心中朦朧認可的候補者,是防備著萬一朱允熥真是個昏君,真的承擔不起大明江山的時候,可以頂上的人。
這要求自然也就高了上去。
陸威不懂得他這些計較與考量,立馬嘿嘿一笑給他順毛,提醒道:「有理有理!不過咱區區兩個農民,也管不上這檔子事兒啊您說是吧,咱還得先安頓下來才是。」
同時在心中暗道:「這北平府都是你好大兒在管,我還是先把我的任務完成了,到時候你要抽兒子還是要殺人,就是你的事情了。」
這心態簡而言之叫:抽了你好大兒就不要再對我發脾氣咯。
朱元璋輕嘆了一口氣,暫且沉默下來。
他一來北平府就遇到這檔子事,不爽歸不爽,卻也明白這種事兒算不得大事,卻也的確不好管。
自己治理大明二十餘年,手段也不可謂不狠辣。
偏總還是會有貪官出現。
他也頭疼。
想到這兒,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張並不算熟悉的俊秀面容,面上的不快都消散了幾分。
「在此一事上,那小狼崽子倒是做得意外的好,才這麼會子時間,現在的乾清宮,連銀子都塞不進去了,龍驤衛、虎驤衛的嘴,也是越來越嚴實,銀子不好使,人情也不好使。」
朱元璋一路走來,時不時收到應天府傳來的情報。
對於一些他想知道蔣瓛那邊卻愣是探不到的情報,難免惱火、吐槽抱怨,蔣瓛也只能將自己艱難的處境訴一訴,所以朱元璋對這些情況也算頗有了解。
對此,是三分的好奇難耐,七分的暗暗欣喜——這是他選定的,大明江山繼承人的手段和能力!
而此時進城碰到這麼件小事情,兩相對比之下就更加滿意了。
陸威立刻趁熱打鐵,順毛附和道:「嘿嘿,畢竟咱當今這位陛下,出事是真殺人,有好處他也是真給的嘛!」
朱元璋自然是希望自己選的這個孫兒手段越多、越凌厲就越好,果然被陸威這話直擊痛點,喜笑顏開起來。
與此同時甚至還產生了一絲羨慕的情緒。
略帶一絲感慨地道:「是啊,這小子做事懂得恩威並施、剛柔並濟,不過這小子他富餘啊,咱當年要是……罷了罷了,不說了,如今日子好起來便也罷了。」
不得不說,他又有些羨慕了,他管著大明的時候,也就只能靠著殺殺殺壓制這些風氣了,效果顯然並不那麼理想。
這小子日子倒是過得舒服,搞這搞那的不說,年紀輕輕就已經煉上仙丹磕上藥了,你說這氣人不氣人?
心裡雖然有些不平衡地氣了氣。
但不管怎麼說,他的毛算是被陸威給順下來了,心情也好了不少,雙手插袖面色輕鬆地道:「走吧,去老四府上去。」
「好嘞!這不就得了嘛!」陸威心中暗喜,應聲道。
主僕二人繼續一路向前。
如今,北平的第一場雪已經停下來了,不過天氣剛剛轉晴沒幾天,雪自然還來不及化完,沿街兩側都是被人掃到一處堆起來的積雪,下雪不冷融雪冷,空氣帶著一絲冷刺刺的意味。
索性現在都已經到北平了。
而一直以來的情報消息,都表明應天府那邊的情況還不錯,縱然小狼崽子總是能時不時搞出來一些離經叛道的事兒,整體情況把控得倒也都還不錯。
朱元璋也就沒那麼著急立刻趕往燕王府了。
而是一邊左左右右地看一看、觀察觀察,考察著北平城裡的情況,一邊慢慢朝燕王府的方向步行而去。
說到底。
雖然他從心裡並不希望自己會有用到朱棣的時候,可一旦把朱棣作為一個候補,該考量的當然還是考量一番最好。
「熱氣騰騰的包子,沿街叫賣的百姓,倒是都還算熱鬧,雖比不得應天府的繁華,倒也算不上差了。」朱元璋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評價道。
朱棣自己本身就有成為「永樂大帝」的資質,再加上有個道衍和尚,身邊還有一個「女諸生」徐妙雲,他自己的大兒子雖年齡不算大,卻也是治理百姓的一把好手。
他治下的北平府,再怎麼也是差不到哪裡去。
「是啊,比沿途路過的那些州府,像樣多了。終究燕王殿下是您的血脈,自然要繼承您的英明。」陸威立刻發揮一個職業捧哏的特長,又給朱元璋哄得喜笑顏開。
卻在此時。
朱元璋面上的笑意卻是驟然一滯,停下腳步,目光則是落在了街道右側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老黃,怎麼了?」陸威察覺到不對勁,跟著停下,奇怪地問道,同時下意識順著朱元璋的目光看過去。
只見朱元璋目光所及的那個角落裡。
竟是躺著一坨黑漆漆的東西,或者說……一個人。只是這人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反正光用眼睛看,是瞧不出來什麼名堂的,只能看出此人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爛爛、十分襤褸的衣服,甚至可以說不是件衣服,而是一塊爛布,讓其手腳大多裸露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