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略帶一絲佝僂地站在原地,一張已經長了褶皺和斑點的臉上,是極其複雜的表情,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手上的情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而映照在他瞳孔里的字眼。
赫然便是:【再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到了改歲之期,紫禁城新舊交替,到了新歲便要改元了,陛下也已經著禮部鄭重商議已故懿文太子的年號與廟號,日前經過議定,陛下已經允了禮部議定的結果,追尊已故懿文太子為「孝康皇帝」,廟號稱「興宗」。】
朱元璋還沒有說什麼,陸威自然也不敢打擾。
院子裡幾乎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良久,朱元璋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地道:「咱終於……見著標兒當皇帝了!」
「孝康……孝康……孝順、健康。」
「標兒從小就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他一輩子也也在回應著咱對他的期待,可惜……要是他真能健健康康地當上這個皇帝,該有多好!」
越往下說著,朱元璋的聲音便越嘶啞了些。
到最後,一雙虎目里,竟是噙滿了淚水,頭微微一抬,這淚水便順著他臉上年歲的溝壑滑落下來。
標兒當皇帝。
這是他期待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的結果?
即便只是看到追尊的年號、廟號,也足以讓朱元璋無法平靜下來,朱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承載了他所有的期盼,是他的心頭肉啊!即便薨逝至今已有半年之久,此刻他的心臟仍舊忍不住一陣抽痛。
看到「孝康皇帝」四個字。
他腦子裡便立刻什麼都剩不下了,只剩下那張自己再也見不到的臉龐,哪兒還顧得上其他?
而他更知道。
想要讓這四個字永世長存,世世代代被後人供奉尊敬,坐在奉天殿上的,就得是他的兒子!
一念及此。
朱元璋心裡又怎可能還有什麼猶豫?
看到朱元璋面上的神情,陸威心中頓時暗暗一喜,知道這事兒穩了!誰不知道這位洪武陛下把已故的懿文太子殿下看得比什麼都重?
當然,他面兒上還是故作驚慌地道:「陛下……陛下您這是……逝者已矣,您得節哀不是?可別把身子傷心壞了,否則已故的太子殿下……呃不對,是已故的孝康皇帝,九泉之下心中也不安呢。」
一邊說著,他一邊盡職盡責地攙住朱元璋。
朱元璋此刻本就有些渾身發軟,也任由著陸威把他攙回了旁邊的太師椅上坐著,只是雙手始終死死捏著手裡那張著這份情報的紙,雙目出神。
……
與此同時。
私宅距離燕王府並不遠,所以朱棣也差不多回到了自己府上,他面上略帶一絲喜色,健步如飛地回了府中內堂。
「殿下,如何?」這一次,道衍和尚已然沒有了之前那種泰然自若的樣子,迫不及待地迎到內堂門口,問道。
不過看到朱棣面上的喜色。
他心裡約莫也有了些估量,略略放心了些。
果然,下一刻便聽到朱棣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雀躍,道:「父皇不見本王,直接讓本王滾蛋。」
不過他這話說出來,和他面上的神情多少有些違和了,哪兒有人被罵了好似還挺開心的?
道衍和尚自然明白了這意思。
緊蹙的眉頭微微一松道:「看來陛下也已經知曉了此事,他居於上位多年,能憤怒至此,自然是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凶多吉少,很可能要死在應天府!」
「甚至有可能……是已經知道了應天府那邊準備如何處置親王、晉王,才至於此!!以應天府那隻手的狠勁,他有這機會,肯定是不會留下秦王、晉王這樣的禍患的。」
他們知道朱元璋在應天府的耳目頗順,就連還沒發售的報紙內容都搞得到,自然也對私宅里的情況能猜摸到不少。
朱棣點了點頭:「本王也是這麼想的。現在有隻看不見的手在通過朱允熥掌控我朱氏江山,此人如今還要殺了我父皇的帶個親兒子,父皇重親情,別說是個藏頭露尾不知名姓的人,就算這事兒真是朱允熥自己的意思,父皇都忍不了。」
想到這些。
道衍和尚一顆心也算是揣了回去。
面色恢復到了原先那種平靜淡然的模樣,單手立掌宣了一聲佛號:「算日子,秦王、晉王這會兒只怕都快到應天府了,再怎麼也是無力回天,再往下數,便只有燕王殿下您了,這也算幫我們處理了一樁事兒。」
朱棣嘴角噙起一抹淡笑:「知我者,道衍師父也。」
道衍和尚道:「以陛下那份脾性,恐怕距離我們起事,也不會太久遠,應天府之內,掌管左軍都督府的曹國公深受陛下寵愛與隆恩,一旦得知此事,必然能為我們所用,還有……如今的魏國公立場分明……若陛下真駕崩了,他會選朱允熥那黃口小兒,但陛下沒駕崩,他必然要選陛下。」
說到這裡。
他挑了挑眉看向朱棣問道:「王妃家裡那位……」
提到徐輝祖,他當然不得不考慮徐輝祖同胞妹妹徐妙錦會帶來的影響,在這種皇權爭鬥之中,姻親關係,歷來都有至關重要的影響力。
朱棣自然明白他說的是徐妙錦這個不確定因素,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衍師父放心,昨日妙雲還剛剛好收到一封家書,抱怨那小丫頭不省心呢。」
「這小丫頭本王也見過幾次,聰明、見識、性情都和妙雲有幾分相似,或許因為排行小,又比妙雲多了幾分不羈,必然是看不上朱允熥那個廢物的,那小丫頭小小年紀就鬼靈精的,她要真想藏啊,只怕也難找得很。」
朱棣的笑意里夾雜著幾分欣賞之意,對於徐妙錦的事情,他還真的一點不擔心什麼。
有他打包票,道衍和尚微微垂眸,也放心了不少:「既然如此,想來不會有什麼意外。」
相比於他們二人正在商討的大事而言。
這當然只是一個很小的細節,所以道衍和尚也沒有再過多糾結,只是略略思索了片刻後,便繼續喝朱棣探討起來:「除此之外,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