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混沌之卵
跑是不存在的。
比起這種庸俗的說法，羅炎更願意稱之為戰略轉移。
令他感到忌憚的不止是那個長出第四條胳膊的瘋騎士，更多的還是他頭頂正上方那不斷擴大的裂縫。
那纏繞在深紅色光束周圍的裂縫似乎有擴大的跡象，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從那裡釋放。
混沌的儀式已經完成。
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儘可能的削弱了這股來自混沌的力量。
在這股可怕的力量穩定下來之前，或許暫避鋒芒並靜觀其變，才是此刻最佳的選擇。
就在羅炎從一片屋頂躍向另一片屋頂，飛躍街道朝著小鎮最近的圍牆加速前進的時候，一道漆黑色的漣漪忽然從那連接地面與穹頂的深紅色光束中湧現，並迅速向四周擴散！
那漆黑色的波紋如同海浪，從一棟棟石質或木質的建築上掃過，並毫無阻礙的穿透了過去。
此時此刻，街上的冒險者們正抬頭望著天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血紅色的光束吸引。
直到那漆黑色的波紋從他們的胸口掃過，站在街上的冒險者們才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那是什麼東西？！」
「有什麼……好像從我的身上穿了過去！」
「你們都看見了？！」
「不可思議……」
懷疑的種子隨著那漆黑色的波紋撒下，種在了在場幾乎每一名冒險者的心裡。
他們東張西望著，惴惴不安著，並竊竊私語……不可控制地向那無法抵擋的偉力獻上了恐懼。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們最好快點離開這……」
「聖西斯在上……請庇佑你的信徒……」
「有誰知道剛才的波紋是什麼嗎？！還有這猩紅色的柱子……它到底想幹什麼？！」
「難道……是魔王回來了？！」
「不，我看不像是地獄的力量——」
這時候，一名背著戰斧、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冒險者忽然高聲喊道。
「不是魔王！是諾維爾！我忘記是誰告訴我的了，就在剛才……我好像聽見了這個名字！」
諾維爾……
詭譎之霧！
祂是知識與陰謀的具現，是瘋狂與幻想的根源，同時也是統治混沌界域的四神之一！
那不是能在地表公開討論的東西。
不過在這座位於迷宮第四層、由冒險者公會經營的安全區卻不存在這個問題。
隨著眾人竊竊私語的議論，將諾維爾的名諱傳播，越來越多的人聽見了那絮絮叨叨的低語。
起初是十人。
後來是百人——
最終上千人都被捲入其中！
而隨著那口口相傳的流言蜚語，不可名狀的偉岸形象也在眾人的腦海中逐漸清晰。
那是由萬千扭曲面孔與無盡的噩夢所構成的煙霧體。
那每一張開合的嘴唇都在低聲細語，訴說著哪怕只是聽見都足以讓人陷入癲狂的秘密。
被那黑色波紋種下的種子開始萌發，並隨著恐慌的擴散逐漸壯大，最終向外伸展出扭曲的枝芽。
濃稠的灰霧不止遮住了眾人的雙眼，更是封住了他們的心智與心靈，就連靈魂也墮落向無邊的深淵。
最終，所有人都被那無邊的黑暗包圍，成為了諾維爾的傳聲筒，被陰謀所操縱的傀儡。
每一個人都是瘋語者。
同時也是滋生混沌的培養皿。
最先喊出諾維爾名字的那位中年冒險者最先擁抱了這股無邊的偉力。
一道血紅色的細線從那血色的光束中分裂，如同離弦的箭一樣扎向了他的頭頂。
被那血線命中的一瞬間，他的瞳孔立刻染上渾濁的迷霧，接著那縹緲的迷霧從他的口鼻中湧出。
濃稠煙霧就像蠶絲一樣，一圈一圈地纏繞在他的周圍，漸漸化作了猩紅色的繭。
那是孕育混沌的卵！
終於有人意識到了不對勁，從噩夢中清醒，朝著人群發出聲嘶力竭地吶喊。
「快把頭埋下！」
「不要看它！」
那聲音驚醒了一部分人。
回過神來的他們開始朝著小鎮外跑去。
然而那清醒的聲音終究還是太過渺小。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捲入其中，一道道血線在小鎮的上空漸漸交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而那歪歪扭扭的街道和小巷裡，全都是被那猩紅色血柱吐出的紅線所纏繞的混沌之卵！
看著身下飛掠而過的街景，羅炎的臉上浮起錯愕的表情。
「我去……」
這是要把整座聚居地都給獻祭了？！
「悠悠，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飄在羅炎身旁的悠悠緊張地說道。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魔王大人，總之我們還是趕快先離開這裡……我感覺，那一顆顆紅色的卵好像在孵化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如果真是如此，豈不是現在是破壞它們的最佳時機？
就在羅炎如此想著的時候，一道刺耳的嗡鳴忽然從他的頭頂響起，壓倒了一切嘈雜混亂的聲音。
「嗡——！」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
被那猩紅色的血柱所撕開的裂縫忽然變大，緊接著那宛如深淵的裂縫中伸出來了一顆由煙霧體構成的巨大頭顱。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或者說祂的五官已經完全隱藏在了那猩紅色的濃霧之中。
一絲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了羅炎的心頭。
雖然沒有與那無面人對上視線，但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雙藏在迷霧背後的眼睛，正得意地注視著他。
諾維爾……
那是祂的名字。
他聽見了那迷霧中的低語。
「你逃不掉的……」
逃？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逃了！」
羅炎眉毛一挑，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這叫戰略轉移！」
冥冥之中的低語沉默了幾秒，隨後才發出一聲輕笑，說出了那句令羅炎全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的話語。
「我果然沒看錯……」
「你是個有趣的傢伙。」
「我一定會得到你。」
……
籠罩著迷霧鎮的白霧被血色的光束染紅。
看著憑空出現在街上的一張張大網，駐紮在「幽林小憩」的騎士團成員紛紛露出錯愕的表情。
「這是什麼東西？！」
仰頭望著窗外的天空，亞歷克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遮蔽穹頂的巨網，嘴裡喃喃自語。
「那是混沌中的邪靈！不要聽那傢伙的自言自語！」
武裝牧師拔出了釘頭錘，默念咒語的同時，朝著周圍的眾人吼道，「向我靠攏！」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道聖潔的光芒從半空中湧現，將整個旅館都籠罩了進去。
誦念咒語的不只是他，還有隨團的其他牧師們。
沐浴在那聖潔的光芒之下，亞歷克斯感覺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了不少，耳邊呢喃的低語聲也迅速消失不見了。
看來那混沌的邪靈也並非是無所不能的，仍然屬於能被聖光碟機散的邪惡。
發現這座被聖光守護的庇護所，大街上不少還沒有被混沌之力侵蝕的人們紛紛跑了進來。
他們之中有冒險者、有商人、還有冒險者公會的員工以及僱傭兵守衛……
原本就擁擠不堪的旅店大堂此刻變得更加擁擠，就連那老舊的樓梯上都站滿了人。
驚魂未定的人們交換著恐懼的視線，在絕望中竊竊私語。
「聖西斯在上……」
「混沌的邪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地獄和混沌勾結在了一起？」
「這種事情從沒出現過！現在我需要你們閉上嘴，聽我說！」
打斷了眾人竊竊私語的交談，騎士長的副手注視著窗外愈發不祥的濃霧，聲音嚴肅地說道。
「神聖的結界撐不住太久，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舉著釘頭錘施法的武裝牧師扭頭看向他。
「梅爾騎士長怎麼辦？」
環視了一眼旅店大堂內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臉，騎士長的副手咬了咬牙，最終做出了決定。
「我帶上幾名弟兄去找他！剩下的人跟著查理斯，護送冒險者和平民們撤離！」
冒險者其實不需要護送，但這兒除了冒險者之外，還有不少人都是普通的平民。
比如旅店的老闆，和廚師以及服務員等等……
三叉戟騎士團的騎士有義務保護坎貝爾大公的子民，以及守護侍奉聖西斯的子民。
哪怕這裡並非是坎貝爾大公的領地，這兒的信徒也談不上有多麼的虔誠。
名叫查理斯的武裝牧師點了點頭，握住騎士長副手的肩膀道了一聲「保重」，隨後神色嚴肅地看向身後一眾住店的旅客以及跑進來避難的商人、冒險者們。
「這裡的情況你們也看見了，不是能夠繼續待下去的地方，我們打算在情況進一步惡化之前從這裡撤出去！至少離開迷宮的第四層！我不會強迫你們都跟著我們走，而事實上我們也保證不了所有人的安全，但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們，那就跟上來！」
沒有人願意在這裡繼續待下去。
雖然旅館老闆捨不得這家店，但見所有人都打算離開，他也只能忍痛做出了決定。
希望等一切結束之後他的店還在……
一群人分道揚鑣。
騎士長副手帶著十名騎士趕往了小鎮的中心，而那個名叫查理斯的武裝牧師則帶著其他人趕往了最近的城門。
城門口的守衛已經跑了個乾淨，沒來得及跑掉的人也都被那猩紅色的卵包裹了進去。
這簡直就是天災……
亞歷克斯忍不住在心中想著。
而就在一群人趕到小鎮圍牆的城門的時候，他猛然間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
「洛洛？！」
不對——
那張臉，分明是通緝令上的那個人。
發現端倪的顯然不只他一人。
包括查理斯在內的所有騎士團成員，都不約而同地將手放在了武器上，如臨大敵的看著站在城門口的男人。
「你是米蘭達？！」查里斯最先打破沉默，拎著釘頭槌走上前去，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
「米蘭達？」
羅炎沒忍住嘲笑了一句。
「你們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嗎？」
查理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什麼意思……」
羅炎表情平靜地說道。
「通緝令上的罪名全都是假的，那個叫米蘭達的傢伙是最初的瘋語者，而你們的騎士長則是第二個。」
查理斯沒有開口說話，一旁的騎士率先將劍拔了出來，怒目而視地將劍鋒指著他。
「真是何等的褻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胡言亂語嗎？」
「你不必相信，你只需要回答我，如果你們追逐的兇手是正確的，為何混沌的儀式還是完成了。」
羅炎沒有看那名騎士，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握著釘頭錘的戰鬥牧師。
根據他對地表人類社會的了解，這些牧師大多是在神學院裡接受過專業的教育。
就算人類的教堂未必會教他們混沌的儀式具體是什麼樣子，但相關的原理至少會講給他們。
司掌毀滅與殺戮的邪靈需要用最血腥的屠戮來取悅，而司掌陰謀的邪靈需要的祭品自然是陰謀和謊言……
顯然。
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麼諾維爾根本沒有降臨的機會，腐蝕的代價也根本不必由迷霧鎮的居民們承擔。
如羅炎所預料的那樣，查理斯的臉上果然露出錯愕的表情。
沒有停下，羅炎趁熱打鐵地繼續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在審訊中弄死了十一個嫌疑人。」
「嫌疑人？！他們可不是什麼嫌疑人！我們親眼看見他們的身上冒出了邪靈的氣息——」那個用劍指著他的愣頭青騎士再次試圖打斷他的發言，不過這次卻被一旁的查理斯攔住了。
查理斯目不轉睛地盯著羅炎，語氣認真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
羅炎淡定地說道。
「因為我看見飛向空中的祭品有十二個，那是冤死者的靈魂，而第十二個祭品正是米蘭達本人，就是那個破窗而逃的傢伙……很不幸，他剛剛被你們的騎士長弄死。」
說著的同時，羅炎鄙夷地看了一眼城門外的森林。
「這個膽小鬼……我都沒有計較他暗算我，甚至出手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結果他倒好，直接就跑的沒影了。」
面對那毋庸置疑的真相，在場的騎士們的臉上都露出了動搖的表情……包括那個拔劍指向他的愣頭青。
羅炎能看得出來，他們是真正虔誠的信徒。
如果不是心懷一絲敬畏，他們倒也不必為自己的一時糊塗而露出動搖或懺悔的表情。
查理斯深深吸了口氣，將情緒壓在了心底。
比起在十字架的面前懺悔，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相信梅爾騎士長會背叛聖西斯，但我承認你說的有點道理，我們可能受到了詭譎之霧的欺騙，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邪靈的幫凶……我會帶著他還有所有人前往雷鳴城的教堂懺悔。」
頓了頓，他看著羅炎繼續說道。
「這是之後的事情，現在……我想知道你又是誰？」
羅炎直視著他的雙眼。
「你能猜到我是誰，但我敢肯定，如果我在這裡說出來，我們將沒有一絲合作的可能。」
查理斯皺起眉頭。
「合作？」
「沒錯，」羅炎抬頭望向那深紅色的血柱，以及那顆正從裂縫中鑽出的無面頭顱，「僅此一次，迷霧鎮真正的領主，想和你們聯起手來。」
……
另一邊，迷霧鎮的中心，滿身狼狽的梅爾騎士長，正跌跌撞撞地從小巷裡走出來。
深紅色的霧籠罩了一切。
看著街道上那一顆顆猩紅色的卵泡，那張熱忱的臉上漸漸露出了陶醉乃至於癲狂的大笑。
「天國正屹立於此！真理之門正向我開放！天使的卵……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證明這裡就是天堂！」
「哈哈哈哈……我果然是正確的！只有我發現了……教宗大人乃至神選的帝皇都未曾發現的秘密！」
「必須——將它告訴更多的人！」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十一名騎士沿著被腐蝕的街道奔跑而來，而為首的那人正是他的副手。
看著長出四條手臂的騎士長，那副手情不自禁的瞪大了雙眼，寫滿錯愕的瞳孔微微顫抖。
那是……
他們的長官？！
「梅爾·懷特……」他不自覺地叫出了長官的名字，試圖將他喚醒，「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說著的同時，他的右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
「啊，凡爾納……你來了，」看著自己親愛的部下，梅爾的臉上露出愉悅地笑容，熱情地張開雙臂迎向了一行人，「你們來的正好，我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正打算和你們分享……你猜發生了什麼？」
「聖西斯和諾維爾其實是一個人，如此顯而易見的真相居然沒人猜到，果然真理只掌握在真正的聰明人手上——」
「何等的褻瀆！！」
不等他將話說完，站在凡爾納旁邊的騎士已經拔出了劍，怒吼著奔向了梅爾騎士長。
這是他能為長官保留的最後的體面——在他褻瀆偉大的聖西斯之前將其殺死。
然而，他終究還是小瞧了神選者的力量。
那超乎常理的偉力，就連魔王都選擇了暫避鋒芒。
一道猩紅色的光芒閃爍，那衝鋒的騎士還沒來得及將手中的劍揮出，就化作一片血雨散入紅霧之中。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靜。
包括凡爾納在內，所有的騎士都死死的盯著他。
好快——
他們甚至都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
而就在這時，布滿街道的一顆顆卵泡發生了新的變化，最先凝結的繭最先鑽出了猩紅的嫩芽。
「呀——！」
悽厲的叫聲隨著粗壯的手臂一同破殼而出，從那卵泡中鑽出的是四手雙足的怪物。
它沒有腦袋。
或者說身體就是它的頭顱。
血盆大口從肚臍眼的位置張開，一根兩米長的舌頭如同蟒蛇一般探出，在那血色的霧中與揮舞的長臂一同起舞。
「……噬心魔。」
絕望的表情出現在每一張臉上。
看著面如死灰的部下，梅爾再次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看見了嗎？我的天使們正在茁壯成長，他們的翅膀是多麼的美麗……要我幫你們也弄一對嗎？」
「準備戰鬥！！！」凡爾納發出了絕望的吼聲，拔出長劍朝著昔日的長官沖了上去。
他知道那是無意義的。
但他別無選擇！
看著這群無法接受現實的螻蟻們，梅爾的臉上浮起發自內心的厭惡。
「嘖……不自量力的傢伙。」
也罷。
就讓這些傢伙的血肉，來餵飽他飢餓的僕從們好了。
「殺光他們！」
「呀——！」
尖叫著的噬心魔一擁而上，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就將那僅剩下的十名騎士淹沒在了肉紅色的海洋里。
看著被肢解的昔日部下，梅爾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視線越過血海望向了北邊的城門。
諾維爾正在渴求更多的祭品——
得餵飽那位大人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