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無根之水,並不是俗語上說的天雨,而是用笊籬從水缸里撈水,笊籬下面本就是空的,自然裝不住水,每次只能在小孔內依靠張力存少許,待到符被燒為灰燼後,攪拌沖服。
清泉鎮方圓幾十里,基本人人都喝過這種符水。
可以說只要家裡有奶奶外婆,母親姐姐,都逃脫不了這種善意的恩賜。
這種符水往往不一定因為有什麼疾病,或者禍端需要祛除,而是更多帶著一份希望和祝願。
賜符的人就仿佛萬金油,你只需要提出你的願望,她們就會將靈氣加注到你的靈符之上,使其變為包治百病,能盪清一切魑魅魍魎的靈丹妙藥。
男人們一般對這種東西不太上心,但卻離不開,也拒絕不了,長輩和妻子,甚至女兒,孫女,總有一個自己特別在意的人。
要是真什麼都不用在意,那自然也用不到符,孤家寡人啥都不用期望。
除了四角黃符比較常見,還有一種三角的紅符相對來說會更加正規一些。
有點兒像很多建築上面貼的長條形符文,或者有些電視劇、電影裡面那些道士用的符文。
往往在求符的時候,陰陽會現場畫符,畫出來之後幫你迭好,封進一個用紅布封起來的三角內,親自將三角用針線縫起來,穿上繩子,或者是直接交給求符之人。
穿繩的那一種,需要掛到脖子裡。掛一定年數,然後來廟裡還願,掛服的人幫你拆下來,形成一個循環。
如果是直接給香客,回去之後就要像余秋堂姑奶奶要求的這樣,將符掛在腋下。
掛的年份不一樣,有的多一點兒,需3年、5年甚至12年一個輪迴,掛的少的最少也要掛1年。
這種符掛完之後需要把它燒掉,然後埋葬在家宅的吉祥方位,算是徹底祛除想要去除的東西。
還有一種更加隆重,更加正式的符,需要家裡開一個像電影裡的法壇,要滿足一定的儀式。
選擇吉時,讓陰陽先生先對院子做一些法事,畫符畫完之後,再把符封印在某個東西里,埋到地下面。
這樣相當於保佑這個家宅以及子孫萬代都能平安幸福,這種符相對來說比較少,因為要的錢比較多。
而且,人們對求符這種事,都有一個心理的度,儀式太隆重,反而讓他們覺得過猶不及。
只有家裡人去世,或者最近遭了小偷,以及霉運不斷的情況下才可能會這樣做,相對來說比較少見。
余秋堂好奇的是,一般求符都要讓求符之人,先對陰陽或者是神婆說出自己的願望或者困惑,聽陰陽和神婆做一些解惑,告訴問題可能出現在哪裡。然後才會賜福。
這樣的符相對來說比較靈驗。
可是他剛進來,什麼話還沒有說呢,為什麼姑奶奶就直接給他一個符呢?
而且看姑奶奶剛才看他的樣子也很奇怪,她的眼睛不是看不到嗎,為什麼要用那種樣子盯著他看了那麼久呢。
余秋堂前世當然是不信神鬼,但這一輩子他若是一點點都不信,那真的是有點強撐,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很大一方面,他這一輩子比上一輩子更加善良,也更願意做好事。就是心裏面總是想著積善人家必有餘慶,行善積德這些道理。
他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如果真有什麼東西讓他再活一輩子,肯定也是希望他能做一點有價值、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自私自利。
「姑奶奶,我是……」
余秋堂想告訴姑奶奶他的身份,他覺得姑奶奶肯定不認識他了。畢竟姑奶奶的晚輩很多,每天見到的人也非常多,很難認出來他這麼一個已經不算很親的親戚。
「你欠的太多了。別人跟你要的東西也很多,如果你給不了,他們就會拿走你的福氣。戴著吧,至少保證你能有一年好活。至於一年之後誰也說不好,就看你的造化了。」
姑奶奶並沒有聽余秋堂說話的意思,她轉過身去一邊挑燈油,一邊用蒼老潮濕的聲音提醒道。
「您說什麼姑奶奶?」
余秋堂被她的樣子嚇到,身旁的米雅麗也是莫名其妙,拉住他的胳膊,看看他,又看看老人,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
「來,跪下上個香吧。」
姑奶奶並沒有回答什麼,從旁邊摸起三股香,給余秋堂兩股,又給米雅麗一股。
余秋堂見狀也不好說什麼,只好跪在麥草做的蒲團上,對著孟婆的塑像磕了三個頭,然後將香插在香爐里。
起來後,他還想繼續和姑奶奶說什麼,姑奶奶卻沉默著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米雅麗輕輕的拉了拉他。
「我們先走吧?」
余秋堂點點頭,對姑奶奶說,「姑奶奶,那我們先走了。有空的話,您到我們家裡來。」
姑奶奶朝外揮揮手。
余秋堂便拉著米雅麗出來。
兩人從孟婆店剛走出來,外面立刻感受到一股暖意,站在門口仿佛裡面就是黑暗的地獄。
他朝裡面看了看,幽暗房間內,根本看不到裡面,頓時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秋堂,你以前和你這個姑奶奶熟悉嗎?」
余秋堂搖了搖頭說:「很不熟悉,只知道有這麼個姑奶奶,在這個廟裡面,其實也沒打過什麼交道。記得在一些白事上見過兩面,平時也很少聽別人提起過她。」
米雅麗點點頭。
「就是覺得,你這個姑奶奶真的好神秘。說話也不直接說,好像有什麼意思在暗示你。搞得我現在心裡也緊張兮兮的,一點都不塌實。」
「不止你不踏實,我也不踏實。我們還是不要管了,既然她給我,那我就掛著吧。」
「行,等回去後我幫你縫,縫到衣服裡面。」
經歷過姑奶奶的孟婆殿,兩人又去了其他幾間比較感興趣的地方。
有了這個前車之鑑,那些太陰間的東西他們就沒進去看,專門找人多的,比較吉祥的轉了一轉,等到手裡面的香和紙全部燒完,便回到下面戲台前。
秦腔已經開始。
唱的也是經典戲《鍘美案》。
兩人在人群裡面看到大姐和兩個小孩,孩子看得津津有味,便沒有過去打擾,準備在側面稍微看一會兒,差不多戲完就可以先回家。
鍘美案這個故事,對於國人來說幾乎是家喻戶曉,講的就是拋家棄子的陳世美,最後被鐵面無私的包大人鍘掉腦袋的故事。
千百年來,陳世美就是忘恩負義男人的標杆。
人們對於那些沒什麼良心,見利忘義,有了好日子就拋棄糟糠之妻的男人,稱呼他們是陳世美。
陳世美就是他們的化身。
很多夫妻在看鍘美案的時候,妻子會情不自禁的把陳世美和自家男人做比做比較。
喜歡開玩笑的,甚至還會告訴男人,你要是做陳世美,我就會把你怎麼樣怎麼樣之類的話。
男人自然會拍著胸脯保證,做誰都不會做陳世美。
不過,余秋棠和米雅麗都沒這種想法,只是單純看戲,兩人正看得入迷,突然米雅麗被人輕輕從背上拍拍,她轉身一看,忍不住開心大叫起來。
「怎麼是你啊,劉淑芬!」
余秋堂也轉身,發現面前打招呼的是個米雅麗差不多年齡,皮膚黝黑,身體相當瘦弱的女人。
看米雅麗拉著對方手,他就知道她們兩人關係不簡單,果然一詢問,原來這個劉淑芬米雅麗的初中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劉淑芬,你不是說是去山西了嗎,怎麼現在回來啦。我記得你當初走的時候說去了就和你男人在那邊生活了。
那邊不好過嗎?
你啥時候回來的,回來也不給我說一下。
我前一段時間還想起你呢,你看你結婚的時候我都參加了,我結婚的時候你都沒有回來,多可惜呀。」
米雅見到許久沒見的朋友,非常開心,說話也有點兒語無倫次。
一邊說話還一邊歡快的跳著腳。
余秋堂其實很少見到她這個樣子,可能是為了在丈夫面前矜持一些,穩重一些,她很少表現出這種純粹女兒態。現在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個沒有忍住還是暴露出來。
再看劉淑芬,本來也是笑著,但聽到米雅麗提起她的丈夫,臉色立刻變得暗淡下來。也不知怎的,突然眼眼眶就噙滿淚水。
這可把米雅麗嚇壞了,急忙捏緊她的手。
「咋了,劉淑芬?出什麼事了嗎?」
「麗麗,」劉淑芬直接哭了,「我男人,他死了。」
「什麼?!」
米雅麗大吃一驚。「你男人不是身體很好,我記得當時看的時候,他很壯實啊,也沒有說是有什麼病。這才多久啊?怎麼突然人就沒了呢?」
「礦下出事了,他人就那麼沒了。我連個屍體都沒見到,你說我可咋辦呀麗麗。
就這麼兩手一伸走了,留下我還有我肚子裡的孩子,這可以後讓我孤兒寡母的,日子怎麼過啊?」
余秋堂眉頭皺起來。
其實當他聽說這個劉淑芬的男人在山西那邊,心裡就有點兒不安的感覺。
這個年代,煤礦開採生產正處於上升的高峰期,很多礦場都是野礦場,黑礦廠,根本沒有像後世那樣做好安全生產的防護措施。
甚至很多煤礦根本就沒有安全意識。
更不用說,還有些帶有黑性質的煤礦,把人騙進去,不到死根本就放不出來。
在這個時代,煤礦出事故非常普遍,真正能報出來的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故都被礦場私下解決。
劉淑芬說她的男人礦場出事了,屍體也沒找到,這不算什麼稀奇的事,王家莊也有這樣的人。
本來心情好好的,出了這檔子事。米雅麗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辦,只能安慰劉淑芬,讓她節哀順變,不要太難過了。
肚子裡面懷了孩子,還是要保持心情順暢,不然的話可能會影響胎氣,到時候孩子出點事情,那才是真的難過了。
余秋堂在旁邊也不好意思說太多,畢竟這是人家閨蜜兩個人的話,他和劉淑芬只是第一次見面。
又說了一會兒,米雅麗問劉淑芬,「那你今天來這裡幹嘛,是燒香嗎?」
劉淑芬點點頭。
從口袋摸出一張黑白照片,「我們家男人在外面出事了,屍體也沒見一個,變成了孤魂野鬼。我想著在這邊給他燒點紙,希望他能跟著回來。
不管咋樣,人在外面沒混出息,總要回到自己的家,死的也安心不是嗎?」
米雅麗:「那倒也是。」
這邊有這樣的習俗,如果說一個人失蹤,或者因某種原因沒辦法把屍體帶回老家,就會用生前衣服或者貼身信物帶回老家,做一個衣冠冢。
如果說這些東西都沒有,也可以用照片來代替,看樣子劉淑芬就是想把這照片燒掉,相當於一個很簡單的引魂過程。
說著說著,突然一陣風吹過來,劉淑芬手裡面的照片沒有捏住,被風吹起來飄在空中。
余秋堂眼疾手快,一把將照片在飛走之前抓回來,順勢也就看了一下照片。
他本來只是想掃一眼,然後還給劉淑芬,就在掃的那一瞬間,突然眼睛盯著老大,難以置信的盯著照片。
他這個樣子,把米雅麗和劉淑芬都嚇住,米雅麗輕輕的拉了拉他,「怎麼了秋堂,把照片還給人家。」
余秋堂卻置若罔聞,還是緊緊的捏著照片。
這張照片上面一共有五個人,都是穿著很樸素的礦工服,臉上髒兮兮的,看樣子大概是某次出礦,或者說正在幹活的間隙拍了這麼一張照片。
讓余秋堂最驚訝的是,他在五個人之中發現一個萬萬讓他沒有想到的人,他的哥哥余春生。
這是自從哥哥前世離開,他第一次看到關於哥哥的信息。
前世他也去過山西那邊,走訪過一些地方,但杳無音信,哥哥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這一輩子,他也是承載了上一輩子的意識印象,覺得哥哥肯定找不到,便默認為他應該是在某個地方已經死了。
沒想到突然在這麼一張照片上看到哥哥的樣子,內心中簡直是驚濤駭浪,一時震驚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