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俠客行
「那個海瑞就是個吃乾飯的!」書房裡,小閣老嚴世蕃一邊踱步一邊罵罵咧咧。
「只會在朝廷里耍橫的,他怎麼就不當場把那些蠻夷給就地斬殺了!」
「被人挑釁就打幾仗就算了?」
聽著嚴世蕃發著的牢騷,嚴嵩一邊指點嚴紹庭的書法,一邊抬起眼皮看了眼,微微搖頭。
「……爹!」半晌後,發了一通牢騷的嚴世蕃這才停了下來,而後看向嚴嵩,道:「此事您以為該如何?」
「這些王國都是海外最強大的國家,」早已經習慣嚴世蕃大呼小叫的嚴嵩倒也沒有理會他此前的牢騷,語氣溫吞道:
「既然海瑞已經收拾了,那便就先如此吧。」
「還不到發兵的時候。」眼見,嚴世蕃還要說什麼,嚴嵩抬了抬手,道:
「大象會在乎地上螞蟻的無禮嗎?」
「眼下對於我們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嚴嵩說著,抬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個,你變法只剩下了一年了,抓緊時間。」
「第二個,就是完成對朝廷內部的布局,準備接收清流和李承武背後的勢力。」
「旁的,都沒必要去過於關心。」
「一旦完成布局,這些所謂的海外強國,也遲早會是我大明版圖治下的一省之地罷了。」嚴嵩說的很是輕描淡寫,像是將海上諸多強國納入版圖,等同於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不過倒也不是嚴嵩目中無人。
實在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還有大明強大的底氣所在,說這話真的是一點都不託大,這話誰聽了都會覺得理所應當。
「是,兒子明白了。」聽到老爹說,當下最重要的並不是圖謀他國之後,嚴世帆點了點頭暫時將心中的不爽壓了下來。
不過在心裡頭卻是暗暗的將西班牙王國的人給記了下來,等著日後再設法炮製。
嗯,只能說被嚴世蕃這條毒蛇給盯上,西班牙王國日後的下場,註定不會太好。
「對了,記得回一封信給海瑞,就說此事朝廷已經知曉了,讓他儘快安排使臣朝見,」嚴嵩的語氣溫吞,「皇上剛剛納妃,無暇顧及這等小事,就不必打擾了……」
「知道了。」嚴世蕃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書房。
海外諸國使臣在寧波府發生的小插曲,並未在朝廷高層中引起什麼波瀾。
不論是裕王還是景王,又或者是徐階、高拱、張居正、趙貞吉、胡宗憲、王崇古和俞大猷等人,全都是看了一眼便懶得理會。
他們跟嚴嵩的心態是一樣的,區區凡人之國,遲早不過是大明板上的肉,不足為道。
徐階府上。
「皇上已經連著數月在乾清宮了。」徐階接過兒子徐璠遞來的靈茶輕抿了一口,看著坐在下方兩側的張居正等人率先打開話匣。
自從嘉靖四十九年,傳出皇上要納妃的消息,一直到如今嘉靖五十年四月初,時間總共加起來,小半年的時間,張居正等人都沒有來過徐府了,包括上次徐階主動邀請都沒來。
也是那一次過後,清流內部其實已經產生了裂痕,並且這一次還是張居正等人主動撕開的。
聽到眼前這個跟自己有著師徒之實的老師的話,張居正眸子底下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如今的局勢,對徐階來說,非常的危險。
「或許,我當初就不應該支持老師,而是按照肅卿說的那般,讓他就此隱退……」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張居正是不願意和這個跟自己有著師徒之實的老師鬧翻的。
但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他有自己的治國理想和抱負,如今他已經踏上了仙途,他的未來時間會很長很長,大明仙朝也會越來越強大,他有太多太多的時間,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而這次就是他的機會,他絕對不能錯過!
清流?從此以後,它會成為一種象徵在大明朝堂之上存在,而不是像此前一般,是指具體的,以某人為首的某個團體了。
或許「清流」這個詞,早就該回歸它本來的位置上去了。
心思急轉之間,張居正的心再次硬了下來。
至於其他兩人,比如高拱和趙貞吉,此時卻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的模樣。
高拱不用說,在他看來,徐階早該在當初整頓吏治的時候就隱退了,能堅持到現在,將家族帶到如今地步,已然是奇蹟了。
從當初東南士紳大族被連根拔起,而且還是徐階和他的家族親自動手用來向裕王投誠的那天開始,就註定他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沒有官員再敢跟在他身後了,誰都擔心會在未來,淪為一顆被放棄的棋子。
徐階想要成為裕王麾下一個類似於嚴嵩一樣的權臣,但他自己又拉不下臉跟嚴嵩一樣,最重要的是,裕王的權勢,不允許他這麼做。
此外,他當初將所有的注,全部壓在了裕王一個人的身上。
但是自從海瑞上一次在敕封仙官之時,將清流和嚴黨兩派跟二王之間誰都沒有去捅破的那一層窗戶紙給捅破之後,裕王就不再信任他。
可以說不是他不想繼續投靠裕王,而是裕王不再需要他了,他被裕王拋棄了。
為今之計,徐階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在皇上誕下皇子後,選擇其中之一輔佐。
可單靠他一個家族,又如何能輔佐一個皇子呢,首先他身後需要有更多的追隨者。
拋開如今朝中六部高官,幾乎全都跟在了李承武身邊,就算李承武在接下來的爭鬥中敗了,這些人被他們瓜分時,也不會選擇徐階。
徐階徐閣老,他終究是沒能逆天改命,註定要倒在大明步入仙朝之前!
今日徐階找他們來所為何事,高拱自然看的分明,無非就是他們幾個最後一次聚在一起,一致對外了,不過這次要對付的不是嚴黨。
這一次,他們要對付的是以李承武為首的,朝中半數以上的高官!
看著上首位置,從來都是他們先說話,然後他才會做出最終決策的徐閣老,趙貞吉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心中不由的一嘆。
對徐階,他是很可惜的!
一個能力和手段都不在嚴嵩之下的閣老,眼瞅著要等到大明步入仙朝了,他卻要倒下了。
但是有些事情,趙貞吉看的要比其他人還要清楚,甚至要早得多。
徐階之所以可以成為內閣次輔,在朝廷和嚴嵩分庭抗禮,主要原因就是他身後的士紳大族,但是皇上一心要整頓吏治,讓大明脫胎換骨,士紳大族,就是攔路的石頭,必須被踢開!
徐階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他別無選擇,並且他也看到了朝廷的未來會何等的輝煌。
因此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當時若換做是自己,只要有一線生機,也會毫不猶豫的自斬根基,然後牢牢的抓在手中不放棄。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是啊,」心念急轉間,壓下心中想法後,趙貞吉這才緩聲開口,道:「不知徐閣老今日叫我等到府上是所為何事?」
即便此刻彼此心知肚明,但該說的一些場面話,還是要說出來的。
此時聽到趙貞吉這個老好人率先開口,張居正和高拱也齊齊的朝著徐階看了過去。
「……這些人!」始終站在徐階身旁,素來憨厚老實,只知道研究工匠技巧的徐璠,就算是反應再怎麼遲鈍,此刻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對了。
如今朝中局勢,六部近來更是對父親窮追猛打,嚴嵩作壁上觀,二王名義上幫助皇上協理內閣,但最近已經不再理會。如今的內閣,幾乎是父親徐階一言堂。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徐璠才看明白了,包括嚴嵩父子在內的所有人都清場了。
就是要讓父親一個人跟李承武等人去爭鬥。
這過程中,稍有行差踏錯,等待父親,甚至是整個徐家的,將會是萬劫不復。
而且他相信,為了朝堂黨爭,那幫人肯定會做出一些動靜來的。
這個時候,張居正等人,竟然還一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模樣,徐璠頓時怒火中燒。
寬大袖袍下的拳頭捏的指關節泛白!
不過向來知禮守禮的他知道,他雖然是工部尚書,可在這裡根本輪不到他說話。因此只能忍著,只是臉上卻毫不掩飾的冷漠。
徐璠的態度,張居正幾人自然不放在心上,不過這番喜怒形於色的表現,卻是讓幾人暗暗搖頭,徐家或許真的要落寞了。
「呵,」這時,徐階就像是沒有察覺到眾人做戲的態度一般,輕笑了聲開口,「共事多年,希望這一次我們依舊可以無往而不利!」
「為皇上,為這大明,也要把朝堂局勢穩住,」徐階也乾脆打直球了,「不論儲君人選是誰,我們都要做好臣子的本分。」
「內閣如今已相對平衡,內閣之外,也不需要額外的聲音,來影響未來仙朝的發展。」
「你們以為如何?」
徐階的意思很直白,就連徐璠都能聽的懂,這些話聽在張居正的人耳中不亞於說大白話。
不管怎麼說,他們畢竟是文人士大夫,始終都要將體面放在身上,黨爭也要說的含蓄些,當然此前他們也曾放下身段,在裕王府內把話說的很直白,要跟嚴黨你死我活。
但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他們都在裕王麾下,那時,他們還不知道仙法的存在,跟嚴黨的爭鬥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生死存亡之際。
今時不同往日,自然要保持體面!
「不知徐閣老有何想法,」這時,率先開口的是高拱,「我等定當全力以赴!」
高拱是三人中拋棄徐階最直白的,此時由他率先表態,自然是最合適不過,也是最能表露眾人此刻團結一致,對付李承武的決心。
「我等亦是!」張居正跟趙貞吉也跟著開口。
見三人如此,徐階知道他們同意下來了,於是點了點頭,目光卻是看向廳外。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忽有狂風吹拂而入,繼而只見一蓬雪花湧入,伴隨著的還有一陣涼風,不過在場眾人都是修士倒也不覺冷。
夜空下,門前數尺內鵝毛大雪。
「好雪!」徐階讚嘆間,笑著起身來到門口,而後徑直走出大門,張開雙臂,像是在迎接這一場大雪般。
夜色下,雪霧很大。
如今已入四月,正是倒春寒的時候,突然下起這麼大的雪,倒也正常。
若是以往,幾人看到如此之大的雪,定然會要擔心今年的莊稼,還有百姓的生計問題,但現如今的大明早已不需要擔心天災了。
當然並不是說大明現如今已經具備了掌控天災的手段,而是說大明現如今的國力之強盛,就算出現什麼天災,也能應付自如。
不過此時,幾人都將目光放在徐階的身上,看著那背對著眾人,站在雪地里賞雪,腰背雖然依舊筆挺,無形中卻是微微彎曲的老者,都是目光複雜,一時間竟有些失神了起來。
徐階要倒了,倒在了仙朝的最後關頭。
仙路漫漫,官途更遠,今日徐階身上發生的這一切,會不會是未來某一天,他們的顯照?
「趙客…縵胡纓……」這時,雪地里的徐階那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響起,「吳鉤霜雪明!」說話間,他抬腳踏出幾步。
一襲麻衣黑衫,立於雪中,隨著李太白『俠客行』詩句的出口,整個人氣勢陡然拔高,這一刻他的,狀態都有些癲狂。
「……父親!」看到父親的狀態似乎不對後,徐璠發出一聲驚呼,就要迎著出去,不過卻被張居正一把抓住。
撇頭看去,卻見張居正正對他搖頭,示意他不要上去打擾。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說完,徐階張開雙臂,放聲大笑了起來,像是要將心中的無奈與憋悶發泄出去一般,這聲音聽在張居正幾人耳中卻讓他們心中發怔。
若是此前,他們定然只覺得今日徐階叫他們前來,不過是為了聚攏他們,合力對付李承武,還有其背後的五軍都督府,
但是此刻,在聽到這一首『俠客行』後,他們突然明白了徐階今日叫他們前來的真正打算是什麼了。
李太白的俠客行,講述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故事——信陵君竊符救趙!
或許很多人會覺得這是千古仁義,但身居高位的張居正等人卻明白,於信陵君來說,這是一個悲劇,如今徐閣老是要效仿信陵君了。
燕趙俠客戴著方巾,手提青光之劍,白色的馬,銀色的鞍,在暗夜裡縱馬飛馳,快如天上的流星。十步取首,飛身千里遁去無形。功成瀟灑身隱,仗劍殺人卻不留名姓。
如今的徐閣老是這燕趙之地瀟灑不羈,捨去身前身後名,大徹大悟後的刺客,不,是英雄!
當三杯好酒下肚之後,此英雄一諾重若千鈞。要問這諾言有多重?五嶽不過爾爾!
諾言,君子之諾!這是徐閣老說給他們聽的,同時也是告訴他們要重諾!
待眼花耳熱之後,意氣頓生,英雄豪氣干雲似要貫白虹,天下將為之驚。
這是信陵君要「圍魏救趙」,他用了侯嬴的計謀。朱亥揮動大金錘,勇猛頑強驚全城。千古二俠,蓋世的英名顯赫了那大梁!
就算是死了,他們的英雄事跡也會流芳百世。當俠客那麼好,誰還能像楊雄一樣,死守書齋去寫什麼「太玄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在張居正等人失神之際,徐階又是一首『俠客行』響起,「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此時的徐階,原本整齊得體的發冠已經落下,長發散亂,大雪中不羈而癲狂的身姿,便如那燕趙之地的俠客,又像是那英勇的信陵君,又仿佛是那給信陵君計謀的侯嬴。
但他唯獨不是那書呆子楊雄!
一時間張居正幾人心頭震撼,無不為之動容,此刻他們更是分不清自己是這『俠客行』中的哪一個,又或者他們是每一個?
想來想去,他們突然悲哀的發現,自己不是俠客,因為他們沒有俠客不請自薦於信陵君席宴的義氣,主動來到圍魏救趙的前夜!
他們也不是朱亥、侯嬴這二位英雄,更不是那青史留名,大魄力的信陵君!
那他們是誰?書呆子楊雄嗎?不,不是,他們沒有逃避,權力爭鬥,從來不是義氣之爭,他們也不是刺客、更不是英雄!
他們是政客!
站在一旁的徐璠更是無聲的流著淚,拳頭死死的攥緊,痛恨著自己的無能!
視線緩緩拉遠。
再次臨幸了十幾個妃嬪的嘉靖,整個人躺在浴桶里,面無表情的看著本命上,徐府發生的一切,突然發出一聲輕哼。
「這就是朕的臣子,」嘉靖嫌棄的閉上了眼,腦袋靠後,抬了抬下巴,頗為不屑,道:
「朝堂黨爭,還爭出千古風流了?」說著,抬眼看向一旁,像是在問誰一樣。
嗯,道爺現在很不爽,火氣很大,一晚上的操勞,毫無收穫!
身後按摩的呂芳目光從本命上收回,摸了摸濕潤的眼角,他被徐閣老感動到了,可惜主子似乎沒辦法感同身受。
果然,主子心間的溫情從來都是很靈活的,只有他有富餘的溫情的時候,才能分些給旁人。
「收起伱的貓尿,朕就見不得你們這些作態!」嘉靖哼哼道:「你以為他徐階就是好人了?還信陵君?他就是個政客!」
「你以為這老東西就這麼放棄了?哼!你太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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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過了廟堂高處,接下來我們看看仙朝治下,大明「江湖」的風景吧。儘可能的給大家呈現一個真實的仙朝治下,活生生的世界出來。
這麼寫,肯定是不好寫的,但必須要這麼寫!要不然光說仙朝,就直敘仙朝怎麼怎麼強大,怎麼怎麼繁榮,多麼多麼厲害,滅了多少多少人和國家,好空洞呀,哈哈…是吧?
另外,月初求月票啦,大大們!
推薦票有的也給點吧,別讓數據太難看啦,拜謝啦,新的一月,作者會爭取恢復到初始上架時的更新狀態,更新一定給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