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一杯敬情義,一杯敬兄弟
黃錦親自登門,和蔣慶之溝通說親的事兒。隨行的還有媒人。
什麼生辰八字,什麼父祖名諱……
「幸虧這位葉老太爺!」媒人知曉蔣慶之的出身,感慨的道。
若非葉玄當年把蔣慶之改回原姓,此刻蔣慶之就只能頂著葉慶之的姓名談婚論嫁。
贅婿之子,有這個名頭壓著,以後蔣慶之的妻兒也會被人歧視。
那位老人在女兒去後,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偶爾看顧外孫,但更多時間是在自娛自樂。
諸事談妥了,蔣慶之給了媒人謝禮,黃錦也有一份。
「這是喜事兒。」蔣慶之說道。
黃錦一想也是,這才收了。
臨走前,蔣慶之有些好奇,「上次陛下派了誰去李家提親?回頭我還得去感謝一番。」
難道是盧靖妃?
或是某位貴婦人。
無論是誰,蔣慶之都得去感謝一番。
黃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是陛下。」
蔣慶之:「是道爺?」
道爺……黃錦眼皮跳了一下。
接下來的一整日,蔣慶之有些渾渾噩噩的。
「少爺這是歡喜。」
孫重樓打賭,自家少爺是因為要娶娘子了,有些歡喜傻了。
富城卻憑著經驗覺得不對,「伯爺怕是有些心事。」
竇珈藍說道:「伯爺看著有些惆悵。」
「你怎麼知道?」孫重樓反問。
「感覺。」
「呵!」
伯府後門。
「還是這裡好啊!」徐渭坐下,拿出了酒葫蘆。
胡宗憲先用袖子拂去台階上的灰塵,這才緩緩坐下,他拿出了小菜。
酒杯兩隻,小菜一紙。
「干。」
「干。」
滋的一聲,徐渭喝了一口酒水,「伯爺的婚事關係重大。」
「許多人說,從伯爺的婚事上,便能看出陛下未來倚重誰,以及看重誰。」胡宗憲用手指拈起一枚蠶豆。
蠶豆是去年的,蔣慶之讓廚子用鹵法醃製了一批,密封好後,年底時開了一罈子,味道美的令徐渭和胡宗憲兩個酒鬼歡喜不已。
「我卻不這麼看。」徐渭緩緩咀嚼著,蠶豆越嚼越香,讓他想起了家鄉紹興。
「從整肅京衛開始,不少人看出了苗頭。」胡宗憲咽下蠶豆,覺得此刻沒一口酒水,真白瞎了這美味的下酒菜,他幹了杯中殘酒,「武勛分為幾隊,各自為了利益而紛爭。文官不必說,嚴嵩執政,只要陛下能掌控住他們,便掌控住了大局。可剩下的那些官員怎麼辦?」
「你以為,陛下通過伯爺和李煥的聯姻,向那些沒站隊的臣子示好?」
「陛下蟄伏多年,一朝抬頭,那些士大夫們不由會想起左順門之事。此時最要緊的是什麼?」
「老胡,我最不喜賣關子。」
「最重要的是拉攏人!誰的人多,誰就勢大。」
「呵呵!這話我不敢苟同。」
「為何?」
「陛下乃是天子,除非那些人想謀反,否則陛下天然就高他們一等。是,朝野沒站隊的官員和士大夫們不少,甚至也有不少人贊同伯爺的主張。可是老胡,你別忘了,那是帝王!」
「帝王又如何?」
「帝王,他不能低頭!」
胡宗憲如遭雷擊。
徐渭抿了一口酒水,「當帝王低頭時,他便把自己和臣子,和天下人擺在了一塊。高高在上,自稱天子的帝王挽起袖子,和對手一起拉人……威嚴何在?蕩然無存!」
「威嚴便是帝王的命!」胡宗憲捂額,然後一怔,「如此說來,這門親事,還真是沒有任何考量?」
「有。」徐渭指指空酒杯。
胡宗憲為他斟酒,「若是說不出個道道來……」
徐渭拿起酒杯,「你忘了一點,帝王,同樣是人。」
「住口。」胡宗憲看看左右。
徐渭神態自若,「裝神弄鬼的不是帝王,是權力。老胡,帝王他同樣是人。他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慾。」
胡宗憲壓低聲音,「那是天子!」
「天子?你讓天子衝著老天喊一嗓子,看看他老子應不應聲?」徐渭不屑的道:「每逢王朝末年,所謂的天子淪為權臣的玩物,他老子在哪?狗屁天子!」
「你特娘的,我真想尋了針線來縫住你這張沒遮攔的嘴。」
「一切都是欲望驅使罷了。」徐渭冷笑道:「我說了,帝王也是凡人,凡人就有七情六慾。陛下,他重情!」
「你的意思……」
「這門親事,在陛下眼中,只是自己為家中幼弟尋了一門親事。」
「兄弟嗎?」
「你以為伯爺為何悵然?是因為陛下此舉為他擋住了許多明槍暗箭。帝王能為臣子如此?不能,你看夏言,陛下三度把他壓下去,第三次更是差點弄死他。
你看嚴嵩,看似得意,可誰都知曉,那是陛下養的狗。若是嚴嵩倒霉,陛下不會動容。甚至當這條狗再無利用價值時,陛下會毫不猶豫的捨棄他。可你再看看伯爺。」
徐渭給自己斟滿酒,唏噓道:「陛下親自為他說親,這不是對臣子,而是親人!」
徐渭有些悵然,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親人,「能這般不顧帝王之尊,親自去臣子家說親,換了我也會動容,伯爺豈能不感動?
可伯爺自從走上了這條路,便做好了周遭皆是敵人,甚至做好了隨時被陛下拋棄的準備。可陛下這麼一來,便是在告訴伯爺:小子,別慌,朕在呢!」
「你這張嘴……小心惹禍。」
「呵呵!你還看不出來嗎?自從得罪了天下士子之後,伯爺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徐渭滋的一聲,喝了一口酒水,吃了一顆蠶豆,「這條路崎嶇不平,一路敵人眾多。這條路兩側皆是深淵……稍有不慎便會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胡宗憲說道:「而陛下本可選擇旁觀,利用。」
「可他卻親自出馬,用這門親事昭告天下……」
「他不會袖手。」
兩隻酒杯舉起。
「這一杯總得有個由頭吧?」
「敬,情義!」
「敬情義!」
……
大同。
西北的風依舊凜冽,小旗官鄧勝帶著麾下斥候在等著開城門。
今日值守的軍士在城頭上懶洋洋的看著他們。
「鄧小子,你小子運氣好啊!兩邊終於談和了,恰好輪到了你小子出去打探消息。
總旗官王大樓,外號王胖子在城頭笑嘻嘻的道。
鄧勝抬頭罵道:「這天這般冷,要不你去試試?老子來守城。」
「呸!」
這時城門開了,王大樓擺擺手,「我昨日得了一壺好酒,等你回來。」
「好說,我那有肉乾,正好。」
斥候出發了。
「娘哎!這風吹的人臉都開裂了。」
陳小三把羃往下拉了些。
鄧勝目光轉動,見麾下大多懶洋洋的,便罵道:「冬季的斥候兄弟更慘,都特娘的給老子打起精神來。」
「小旗,有敵軍斥候。」
遠處,十餘騎也發現了他們。
雙方都在減速。
「小旗,可要退回去?」陳小三有些不安。
「退你娘!」鄧勝罵道:「長威伯說過,咱漢兒千年以來一直在毒打四夷,只是從特娘的前宋開始,士大夫們閹割了漢兒的卵蛋,讓咱們從此變得和娘們一樣柔弱。這才被四夷占了便宜。只要不怕,那話怎麼說的,狹路相逢……」
「勇者勝!」一個軍士目光炯炯,「小旗,他們來了。」
「對,狹路相逢勇者勝!」鄧勝說道:「上面說了,朝中派了人來,那人不還在城中嗎?就是等著俺答那邊來議和,弄不好就不打了。」
那十餘敵軍逼近,為首的掀開羃,冷冷的道:「縮頭的烏龜終於敢出頭了?」
「放你娘的屁!」陳小三罵道:「誰是縮頭烏龜?」
「往日我軍百餘騎,便能令你等不敢出戰,今日卻膽大如斯……」
十餘敵軍一邊嘲諷,一邊往兩側迂迴。
鄧勝目光轉動,「你等要作甚?不是說暫且不廝殺了嗎?」
那個敵軍突然獰笑,「可大汗的使者還沒到啊!屠光他們!」
十餘敵軍突然發難。
可鄧勝卻早有準備,弓箭在手,連續兩箭射殺兩人。麾下另一個箭手也射殺一人。
而己方也有四人被射落馬下。
「不可退卻,殺透出去!」敵軍已經包抄到位,若是撤退,必然會被圍住。
鄧勝帶著麾下拼死衝殺。
身後不斷傳來麾下的慘嚎聲。
這些都是朝夕相處的同袍,可以托福生死的兄弟……鄧勝咬碎鋼牙,回頭看了一眼,只有陳小三跟著自己,兩個兄弟落後,他們喊道:「小旗,速去!」
喊完,二人掉頭和敵軍纏鬥,拼死想拖住對手。
鄧勝二人拼命打馬,沒多久,身後傳來了馬蹄聲。
五名敵軍或是帶傷,或是浴血緊追不捨。
雙方距離不斷拉近。
鄧勝突然一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原地轉過去。
「陳小三!」
「小旗!」
「告訴總兵,使者不至,兩軍依舊是敵人,小心敵軍來襲。」
「是,小旗你……」
「速去!」
馬蹄落地,鄧勝狂笑,「爺爺鄧勝在此!」
他張弓搭箭,射殺一人後,敵軍都縮在戰馬身側,越來越近。
鄧勝丟棄騎弓,拔出長刀。
打馬疾馳中的陳小三回頭,就見鄧勝被圍在中間。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
豪邁的歌聲戛然而止。
一匹傷痕累累的戰馬衝出來,跑了一陣子後回頭,衝著那邊咴兒咴兒的哀鳴……
「小旗!」
大同迅速戒備,當日下午,敵軍五千騎突襲大同城,被準備就緒的守軍擊退。
城頭換防。
總旗官王大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拿出一壺酒,兩隻酒杯。
斟滿兩杯酒。
「鄧小子,你常說喝酒要有由頭,否則便是酗酒。這一杯……」
他舉起酒杯,和另一隻酒杯輕輕碰了一下。
「敬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