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毒舌,不俗
大同城。
「斥候可回來了?」
張達走上城頭問道。
「尚未回來。」
「伯爺到了何處?」張達回身。
「距此五里。」
張達嘆息,對諸將說道:「大同有賴於伯爺,這才能在兩度廝殺中占據上風。今日本想給伯爺一個驚喜,沒想到……」
大同兩次大捷,讓張達順利洗去了身上避而不戰的負面名聲,也洗去了上次出戰敗北的罪責。這些將領也或多或少的得了不少好處。
所以得知此次是蔣慶之親自率軍出塞和俺答會面後,大同諸將就憋著一股子勁,想給這位伯爺看看如今大同邊軍的風采。
「來了,來了!」有人喊道。
數十騎正疾馳而來。
他們衝進城中,為首的總旗也不勒馬,就從馬背上的飛躍下來。他在地上一個翻滾,順勢起身,衝上了城頭。
「好身手,不愧是我大同健兒。」
張達贊道。
總旗行禮,「稟總兵,俺答率一萬騎抵達官山。」
「官山?」張達閉上眼睛,看了無數遍的地圖在腦海中漸漸浮現。
「九十九泉!」張達睜開眼睛,「準備迎伯爺!」
……
「這便是大同城嗎?」
周夏此次隨行,他看著那雄壯的城池,不禁悠然道:「竟比京師更為雄偉。」
「京師年久失修,就如同那些人的腦子一般。」徐渭的毒舌開啟了。
周夏問道:「那麼徐先生以為當如何修?」
「用斧子劈開他們的腦袋,用鉤子把他們腦子裡的私心雜念,蠅營狗苟,貪嗔和不要臉勾出來。」
周夏笑了笑,「我卻以為,應當以清水反覆沖洗,直至那些髒污的東西盡數被清洗乾淨。」
「你說的清水為何物?」徐渭問道。
「新的學識。」周夏說道。
徐渭嘖的一聲,胡宗憲笑道:「這一路你和周夏爭論多次,雖說你占據上風,可周夏也進步飛快。對了,知曉伯爺為何從不干涉嗎?」
徐渭嘆道:「伯爺是把我當做是磨刀石,磨礪這唯一的弟子。」
「唯一的弟子?」周夏一怔,「裕王等人不是嗎?」
「他們傳承不了伯爺學識的衣缽,勉強算是,但你看伯爺對他們的態度,更多是對晚輩。」徐渭說道:「你的運氣不錯,不過此後要小心。」
「那些士大夫們的報復,我一直在等著。」
「不怕死?」
「呵呵!」
「既然不怕死,可敢跟著斥候去一趟塞外?」徐渭壞笑道。
一隊斥候整裝待發,正在等待命令。
「固所願也!」周夏嘴裡說沒問題,可心中卻有些忐忑。
「大同守將來了。」胡宗憲說道。
張達為首的諸將,還有幾個文官走出大同城。
蔣慶之隔著數十步下馬。
「見過伯爺!」
眾人行禮。
「免禮!」蔣慶之走過來,微笑看著眾人。
「我軍斥候打探到了消息。」張達說道:「俺答率一萬騎剛抵達官山。」
「官山……」蔣慶之想了一下那地兒,「能在俺答的精銳之前打探到消息,是誰?」
張達與有榮焉,回身招手,一個總旗過來,見到蔣慶之後,他興奮的臉都漲紅了,「見過伯爺!」
「見過我?」蔣慶之問道。
「上次與敵軍大戰時,小人便在軍中。」總旗看著有些興奮過頭了,身體輕顫。
「家哪的?」
「就是大同的。」
「此次可曾遭遇俺答麾下精銳?」
「遭遇了對方一隊游騎,小人帶著麾下先裝作是逃竄,夜裡掉頭繞過了對方的營地,直達官山……」
「就不擔心被對方包抄了後路?」蔣慶之笑著問道。
一旦被敵軍發現,那隊游騎把他們後路斷掉,這些斥候一個都回不來。
「以前小人定然會怕。不過上次跟著伯爺擊敗了敵軍後,小人覺著……他們也是人,也沒有三頭六臂,也會犯錯。小人想,既然都是人,那憑啥要怕他們?」
總旗越說越自信,蔣慶之心中歡喜,拍拍他的肩膀,「好一個憑啥要怕他們。」
他對張達說道:「由此可見,軍心士氣的提升,靠什麼犒賞只能一時,唯有不斷的勝利。」
「是。」
隨即眾人進城。
剛歇息了一日,俺答的使者就來了。
「大汗在官山等待貴使。」
使者看著蔣慶之,眸色深邃。
「知道了。」蔣慶之說道:「還請告知俺答,三日後,我將抵達官山,看一看九十九泉!」
使者笑了笑,「貴使……長威伯就不怕去了回不來嗎?」
「狼王從不屑於用卑劣的手段來獲得麾下的尊崇。」蔣慶之淡淡的道:「另外,你這人的眼睛不乾淨,我從中看到了野心。一個有野心的使者,想來身份不尋常。」
使者呵呵一笑,「我更好奇的是,長威伯為何甘願得罪天下士大夫?代價越大,所謀必然越大。那麼,長威伯所謀為何?是權臣?還是……大概只有長威伯自己知曉。」
這番話堪稱是尖銳。
一針見血。
「伯爺心中想的是家國天下,而你……讓徐某看看。」徐渭眯著眼,突然嘆息,「徐某學了些相術,看你面相清奇,竟然有王者之相。不過……」
艹!
蔣慶之看到使者的面色變了,隨即拱手,「三日後,官山,恭候長威伯。」
「好說。」蔣慶之說道:「老徐送客。」
「好說。」徐渭走過來,「貴使貴庚?我看貴使山根高聳,這是貴不可言的面相……」
使者仿佛是聽到了大逆不道的話,腳下加快往外走。
「貴使脊背微隆,這是真龍之像!」
徐渭落後幾步,隨即又開始噴吐毒液。
使者見鬼般的出了蔣慶之的駐地,回頭罵道:「那個姓徐的,回頭定然弄死他!」
「老徐這張嘴……」胡宗憲苦笑。
徐渭的那張嘴能出謀劃策,也能噴吐毒液。在原先的歷史上,也只有胡宗憲能忍受和接納。胡宗憲死後,徐渭換了幾個東家,但沒有一人能忍受這廝。
「不是壞事兒。」
蔣慶之琢磨了一下使者的可能身份,「貴族不可能,那麼便是俺答親近之人。」
第二日,蔣慶之就帶隊出發了。
「伯爺保重!」
張達送他出城,說道:「事有不諧,我當領軍出擊。」
「不怕了?」蔣慶之調侃道。
張達老臉一紅。
蔣慶之輕聲道:「那是心魔,我說過,每一次取勝都是一次撫慰,實則也是一次祛除心魔的過程。當勝利越來越多時,異族在將士們的眼中就成了土雞瓦狗。」
「是。」
蔣慶之策馬而去,周夏跟在身邊,「老師說過攘內必先安外,那麼為何不先整肅邊軍呢?」
「邊軍啊!」蔣慶之幽幽的道:「邊軍糜爛多年,黑幕重重,若驟然出手……」
他看著周夏,想考考這位學生。
「俺答……俺答會伺機而動。」周夏突然身體一震,「老師當初力主與俺答部溝通,打開商道,不只是為了獲取俺答部的虛實……」
蔣慶之嘴角微微翹起,「那麼,還有什麼?」
周夏捂額,突然說道:「弟子想到了,整頓虎賁左衛時老師下了狠手,邊軍看到了,那些手腳不乾淨的將領定然擔心這股整頓風潮席捲到自己的頭上,弄不好他們便會做些震動天下之事,比如說反叛……
所以老師便建言打開與俺答部的商道。商道一開,整肅邊軍就難了……只要一動手,俺答那邊就會蠢蠢欲動,邊軍再譁變,頃刻間大明就有傾覆之禍。這是先安其心的手段!」
蔣慶之問徐渭,「如何?」
徐渭淡淡的道:「有些意思。」
能讓徐渭說有些意思的周夏,此刻徹底想通了此事,「先整頓京衛,以京衛為根基,再徐徐圖之,這才是老成謀國!」
周夏一拍手,「那些人說老師行事跋扈衝動,整頓京衛便是明證。可若知曉老師這番考量,怕是沒臉見人了。」
回過頭,徐渭對胡宗憲說道:「此子不俗。」
「為何不直接誇讚他?」胡宗憲問道。
「我若是誇讚誰,老胡,那便說明我要準備挖坑埋人了。」徐渭說道。
「我怎麼記得你誇贊過伯爺?」
「艹!」
當日下午,一隊斥候遭遇了敵軍游騎。
百餘敵軍游騎呼喊著,從兩側繞過來。
明軍斥候不過二十一騎,卻安之若素。
「下馬棄刀!」敵將喊道。
「否則弄死你等!」
對面的明軍小旗官冷冷的道:「既然要挑釁,為何不敢下馬?」
敵將冷笑下馬。
小旗官同樣如此。
外圍敵軍完成了包圍圈,馬兒嘶鳴,長刀在手,殺氣騰騰的盯著明軍斥候。
敵將緩緩走過來,「明狗,可敢與我一戰?」
小旗官冷冷的道:「拳腳,刀槍,任由你選!」
「殺了他!百戶,殺了他!」外圍敵軍叫囂。
敵將把長刀解下來,「大汗說要以禮相待,那麼,拳腳!」
小旗官把長刀解下來,同樣赤手空拳。
「明軍來了。」外圍有人喊道:「百戶,是蔣慶之來了。」
敵將抬頭,看到了越來越近的蔣字旗,心想在此給蔣慶之一個下馬威也不錯。
他虎吼一聲沖了過去。
二人拳腳相加,不過十息,小旗官突然後退,敵將獰笑追來,雙手抓住小旗官的肩頭,「跪下!」
大旗正在向這邊移動,外圍的包圍敵軍只得後撤。
於是,正在纏鬥的二人便暴露在了眾人的視線內。
小旗官身體下沉,脫離了對方的雙手,接著雙手閃電般的抓住了對手的腰間皮甲系帶,猛地發力。
「哦!」
周夏看到那個小旗官把敵將舉了起來,不禁驚呼。
嘭!
小旗官把敵將丟在地上,單膝跪下,「馬芳恭迎伯爺!前方並無敵軍潛伏。」
大旗下傳來了蔣慶之的聲音,「繼續哨探!」
「領命!」
騎兵過後,便是大隊步卒。
腳步聲轟然而至,一雙雙冷漠的目光盯著那些敵軍。
百餘敵軍無人說話。
仿佛都成了雕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