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砸場子,刮骨療傷第一刀
為了這次宴席,沐朝弼和謀士們商議了許久,決定以沐氏族人為主。他準備了幾個苦肉計,當著沐氏族人的面兒,展示自己委曲求全的姿態。
沐氏久鎮雲南,子弟大多養成了倨傲的性子。
也就是土皇帝的性子。
你蔣慶之竟敢欺凌我沐氏?
頃刻間那些對沐朝弼不滿的沐氏子弟都會站在他這邊。
但想不到的是,蔣慶之卻一改初到時對沐氏的敵意,用三杯酒就讓沐氏族人為之改觀。
孫重樓輕聲道:「老徐,先前那些人看似想吃了少爺,如今卻又一臉感激的模樣,就和變色龍似的。」
「這是先打後拉。」徐渭撫須微笑,但心中也為之贊道:「伯爺的手腕果然了得啊!」
他和胡宗憲喝酒時偶爾也會談及蔣慶之,對蔣慶之那等無師自通的統御人心的手腕頗為驚訝。
驚訝的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
可今日蔣慶之用三杯酒就輕鬆讓沐氏族人生出好感來,大大改善了使團的境遇,讓徐渭再度陷入了糾結。
這人,難道有生而知之者?
他不知道的是,這三杯酒不但是蔣慶之前世統御麾下積攢下來的經驗,也帶著心理戰的影子。
蔣慶之第四杯酒,「這一杯,敬為了大明戍守雲南的各位,我先干為敬!」
徐渭一直在盯著沐朝弼,見他面色不變,可握著酒杯的手卻有發力的跡象,不禁想笑。
前三杯酒緩和了與沐氏的關係,第四杯酒就直接在雲南內部丟下了一顆大爆竹。
蔣慶之是天使,他的話就代表著道爺的態度。
——各位戍守雲南辛苦了。
好了,內部被埋下了一顆地雷,沐朝弼要頭痛了。
蔣慶之喝了酒,抬了一下手,張乾閃電般的起身。
天知曉這廝後面還有什麼祝酒詞,再來這麼幾下,沐朝弼什麼雄心壯志都不用說了,乖乖襲爵,乖乖等死就是。
「長威伯名滿京師,哪怕我雲南地處偏僻,在下也有所耳聞。」張乾含笑道:「在下聽聞長威伯乃是墨家巨子。」
張乾目光轉動,「墨家消亡千餘年,巨子突然出現,令在下也頗為驚訝。聽聞巨子在京師與當今士林爭鬥不休,所為何來?是道,還是利。另外,聽聞巨子曾說,我儒學非治世之學,敢問可是如此?」
今日在場的文官,十個出來十個都得自稱儒學門徒。哪怕沐朝弼也是如此。
而沐氏子弟從小就開始接受教育者眾多,對儒學的態度自然親切。
就像是一種流行病,你不承認自己是儒家門徒,就擔心被孤立。
張乾一席話,便是要提醒在座的人,這位長威伯可是我儒家大敵。
氣氛驟然一變。
這位同行有點意思哈……徐渭呵呵一笑,但卻不好出頭。
這是儒墨之爭,徐渭從小讀的都是儒家經典,貿然摻合進去,容易造成被動。
蔣慶之喝了一杯酒,張乾笑道:「是在下的問題讓長威伯為難了嗎?那在下倒是要請罪。不過,儒墨之爭在京師鬧得沸沸揚揚,我雲南士林當時……」
張乾看著眾人,「記得當時不少人怒不可遏,今日長威伯在此,正好解開誤會。」
「老徐,這人怎地和你一般,都喜歡口吐毒液。」孫重樓不滿的道。
徐渭:「……」
蔣慶之放下酒杯,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塊蘑菇,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看到滿地小人兒。
「問題倒是不為難,不過,伱代表著誰問這個問題?」
「自然是雲南士林。」張乾說道。
蔣慶之淡淡的道:「你便能代表與雲南士林?那我且問你。百年前雲南若是這等模樣,雲南士林可會坐視?」
蔣慶之指著張守,「堂堂巡撫活的謹小慎微。」
張守神色黯然。
蔣慶之指著布政司使等人,「堂堂封疆大吏,卻活的如同鵪鶉,這是誰的雲南?」
張乾微笑,「自然是大明的雲南。」
「那麼本伯想問問,雲南這百年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朝中政令形同虛設。」
「長威伯何出此言?」張乾朗聲道:「沐氏對朝中政令向來尊重有加。」
「那麼,誰能告訴本伯,兩任黔國公病故,朝中令徹查,誰查了?」
蔣慶之起身,他看到沐氏族人都在看著沐朝弼,眼神中多是忌憚,以及怒不敢言。
手握刀槍,不怒自威……教員說的沒錯兒。
蔣慶之沉聲道:「本伯來此,首要是受命主持沐朝弼襲爵事宜。」
名正言順,沒有黔國公的爵位,沐朝弼此刻做什麼都底氣不足。哪怕是要謀反,也得先襲爵再說。
這是沐朝弼和張乾等人期盼已久的一句話。
為了這句話,沐朝弼一直在隱忍。
緊張的氣氛一下就鬆了下去。
「兩任黔國公先後病故,陛下和朝中頗為關切。臨出發前,陛下和嚴首輔囑託本伯,務必要查清此事,還沐都督一個清白,還沐氏一個朗朗乾坤!」
蔣慶之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沐氏族人。
——陛下令我來給你等撐腰,有冤屈的,自己尋機來和本伯傾述。這特麼還是扔大爆竹……張乾怒火油然而生。
蔣慶之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頓,「酒足飯飽,回了。」
他揚長而去,身後眾人神色各異。
沐朝弼等人準備了許多手段,可蔣慶之一來就占據了主動,把場子砸了之後,便揚長而去,沒給他們施展的機會。
有人冷冷道:「砸了場子就走了?」
主辱臣死,有人跟過去,「長威伯留步……」
蔣慶之腳下不停,那人不敢拉他,便小跑著到了大門外,伸手擋著。
蔣慶之拿出藥煙,「老胡!」
胡雄跟著蔣慶之出來,見狀便知曉這位伯爺要幹什麼,他毫不猶豫的道:「誰敢阻攔天使離去?」
他身後的隨從衝過來,一腳把擋路之人踹飛,接著賠笑,「伯爺,請。」
眼力見不錯……蔣慶之頷首,「多謝了老胡。」
蔣慶之砸了場子,隨即讓胡雄出手,便是要讓他表態。
你是要準備觀戰,還是和我蔣慶之並肩?
若胡雄膽怯了想觀戰,那麼後續蔣慶之就會把胡雄丟在謀劃之外,回京之後,他自然會如實告知道爺。
胡雄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並肩,這廝不但令人動手,還回身衝著大廳里的人說道:「咱的駐地你等都知曉,有冤屈的,只管去隔壁。」
臥槽!
隔壁不就是蔣慶之的駐地嗎?
這廝……蔣慶之哭笑不得,但依舊領情了,拍拍胡雄的肩膀,「哪日回京師了,我請客!」
內侍最想討好的是誰?
帝王身邊最親近的人。
比如說蔣慶之這種,不但是道爺的親人,還是道爺信重的近臣。雙重身份,讓蔣慶之頭頂上多了個光環。
這等人一句話可以讓胡雄等人飛黃騰達,也能讓他們轉瞬跌入地獄。
所以聽到蔣慶之這話,胡雄瞬間就矮了三分,好讓蔣巨子方便拍自己的肩膀。
「好說,只要長威伯開口,咱哪怕是在浣衣局,也會飛奔而至。」
胡雄這話是在暗示:此次若是失敗,咱回京怕是要進浣衣局,但即便如此,咱此次也跟定了你長威伯!
「好!」
是人都有趨利避害的心思,胡雄站隊毫不猶豫,且能力不差,讓蔣慶之頗為欣賞。
再有,若是能在宮中有自己的力量……
我在想什麼呢?
蔣慶之突然想到了張居正,那廝後來就活成了蔣慶之先前想的模樣。
帝王淪為擺設,百官敬若神明,武將高呼門下某某某……一邊讓帝王節儉做人,一邊自己驕奢淫逸……
這不是取死之道嗎?
蔣慶之呵呵一笑,走出了國公府。
昆明的傍晚很美,夕陽下,幾隻大鳥姍姍落在對面屋頂,愜意的梳理著羽毛。
沐舒在外面等著他,身邊有個男子正在說話。
「……他們說,要讓他好看……他來了。」
男子目視蔣慶之,隨即悄然而退。
「伯爺。」沐舒過來,說道:「沐氏中有人鼓譟,說伯爺此來是要削藩。有人說朝中這是卸磨殺驢,要讓伯爺好看。」
蔣慶之一怔,「削藩?這話從何而來?從建文之後,削藩便是禁忌,這話……純屬污衊!」
徐渭在後面暗自贊道:伯爺如今說謊話自然的就如同喝水。
「是,奴也不信,明日奴會去各處轉轉。」沐舒深深看了蔣慶之一眼,上車而去。
徐渭過來,「今日之後,沐朝弼怕是要惱羞成怒了。伯爺,咱們晚上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
「老徐,這是一場變革。」蔣慶之抖抖菸灰,「大明到了這個境地,不刮骨療傷就無法走出深淵。京師儒家勢大,陛下也步履維艱。我為何主動請纓前來雲南?」
他回身看著徐渭,「這刮骨療傷,就要拿雲南,拿沐朝弼開第一刀!」
「沐朝弼若是不動如山,說實話,咱們還真尋不到藉口和機會出手。」徐渭說道:「伯爺今日用四杯酒拉攏了雲南文武官員,也拉攏了沐氏,逼迫沐朝弼不得不出手。他只要出手就會有破綻,抓住機會,一擊致命!」
「這是一場殊死之戰。從明日開始,不,從今夜開始,這場大戰就要開始了。」蔣慶之看著國公府,「我用襲爵來緩衝,但沐朝弼乃梟雄,今日他看似無可奈何,這是故作姿態。
我敢打賭,他此刻就在謀劃如何能在不徹底激怒陛下和朝中的情況之下弄死我!」
……
「弄死他!」
國公府的議事大廳中,沐朝弼殺氣騰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