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釘子戶
昨夜一場雨洗淨了天空,清晨,朝陽看著格外清爽,幾朵白雲就如同是棉花般的浮在空中,被朝陽染紅了邊緣。
濕潤的磚牆上,青苔在努力的生長著,幾株嫩草在牆縫中頑強的探出頭來。
一隻鳥兒站在牆頭,清脆的鳴叫聲在這個靜謐的清晨格外空靈。
一隻貓兒悄然爬上了牆頭,悄然接近。
它一步步緩緩走來,鳥兒低頭梳理著羽毛……
貓兒弓起腰,準備發力撲過去。
「多多!」
鳥兒被這聲呼喚驚動,便看到了不遠處的貓兒。它大驚,隨即振翅飛去。
「喵!」
多多惱火的看著獵物飛走。
「下來!」
黃煙兒站在圍牆下,雙手叉腰,「今日該洗澡了。」
「喵!」
多多看著遠方,看似悵然。
「可是想伯爺了?」黃煙兒笑道。
多多輕鬆下了圍牆,拒絕了黃煙兒的懷抱,就這麼邁著被蔣慶之稱之為『六親不認』的步伐跟在黃煙兒身後。
李恬正在理事,富城正在低聲說著今年莊子上的情況。
「韓山那便老實本分,倒也能放心。不過他昨日來,說莊上有幾個人不安分。」
「不安分的該責罰便責罰。」李恬穿著碧綠色的裙子,神色從容,「我家待人的根本是公私分明。平日裡誰有難,該伸手便伸手,不求回報。
可該做之事就得做不是。若是偷奸耍滑,或是損公肥私,該罰便罰。
我就一條,賞罰不可混淆,而該分明。讓人一目了然,知曉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是。」
富城又稟告了幾件事,最後提及了城外那塊地的事兒,「那塊地如今有些人在上面搭了茅屋,老奴想著若是任由這般下去,此後要收回卻是麻煩。」
李恬蹙眉,「那是我家的地兒,誰人不知?那些人……」
「都是些沒著落的。」富城苦笑,「還真不好動手。」
「可城外偌大的地方,為何偏生去咱們那塊貧瘠之地?」李恬眸子清冷,「此事讓府中護衛去查……告知胡先生。」
蔣慶之帶走了徐渭,把胡宗憲留在京師看家,便是看中了胡宗憲的大局觀。
胡宗憲得了消息,便叫護衛去打探情況。
第二日消息就來了。
「城外那塊地如今有十餘戶人在住著,屋子破爛,就是隨意用泥巴砌牆,弄了些茅草遮擋。咱們試探了一番,那些人說,有人告知他們,伯爺仁慈,且什麼……墨家說的什麼愛……」
「兼愛!」胡宗憲眸子裡多了些冷意。
「是,兼愛。」護衛說道:「他們日子艱難,想著既然墨家兼愛,那便在巨子的地方落腳,想來不會拒絕吧!」
「呵呵!」胡宗憲笑了,「那地兒的周邊有的是空地,可那些人偏生去了咱們那塊地,這裡面的味道有趣。」
他去見了富城。
「此事定然是有人在謀劃。」
富城正在廚房巡查,胡宗憲隨手拿了一塊肉乾——這是李恬給蔣慶之準備的,當然,大部分都進孫重樓的肚子裡。
肉乾很硬,這是孫重樓的強烈要求,說如此才有味兒,才有趣。
實際上就是個磨牙的東西。
胡宗憲吃了一口就後悔了,咀嚼的格外痛苦。
富城冷笑道:「我就知曉這裡面有鬼。不過他們目的何在?」
胡宗憲說道:「那塊地方伯爺本想今年開動,修建些工坊什麼的,還有,此後墨學也要搬過去。」
「那是墨家的根基。」富城說道:「若是那塊地陷入糾紛,伯爺的謀劃怕是就被拖住了。」
「有趣啊!」胡宗憲笑道:「那些人看來是摸到了些伯爺的心思,趁著他不在,便下手阻截。」
「若是咱們動手,那些人便大肆鼓譟,說什麼仁愛非攻的墨家刻薄如此,可見虛偽。」胡宗憲咽下肉乾,「此事不可小覷,得抓緊了。」
「伯爺走之前說過,外面的事兒讓胡先生抓總,如何做,胡先生吩咐就是了。」富城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準,就是協助李恬管好家中事兒。
胡宗憲說道:「不過此事還是要給夫人稟告一聲。」
「管家,有伯爺書信。」有人喊道。
「正好。」富城拿了書信,親自送去後院。
李恬抱著多多,接過書信,富城恭謹說道:「胡先生的意思,城外那塊地伯爺有大用,有人揣度到了伯爺的心思,想給墨家添個堵。咱們若是驅逐,便有違墨家的宗旨,那些人便會攻訐伯爺與墨家……」
李恬打開書信,「讓胡先生妥當處置了。夫君曾說治家如治軍,寬容而不縱容。」
「是。」李恬展開信紙。
蔣慶之在書信中描述了一番雲南的風土人情,對自己可能遭遇的危機隻字不提。
——此地四季如春,令人忘憂。若干年後你我老去,若有暇,可攜手來此定居。無酷暑寒冬之煎熬,可賞百花綻放,可觀蝴蝶翩翩……
李恬不禁悠然神往。
……
「……沐朝弼野心勃勃,臣接近昆明時,夜半遇襲,幸而臣早有準備,反擊大敗對手。事後拷問俘虜,得知乃是沐朝弼的心腹人馬……」
道爺閉眼盤坐著,黃錦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沒動靜,便繼續念:「經此一役,臣知曉沐朝弼有害臣之心。臣揣度其人心思,臣若身死對其唯一的益處便是能讓沐氏破釜沉舟,令其麾下一心……」
「這是想割據,還是謀反?」道爺緩緩開口。
「奴婢看看……」黃錦往後看,「長威伯說,從那一夜後,周邊一直有人在盯著。」
「沐朝弼……」
道爺睜開眼睛,「令嚴嵩等人來。」
自從蔣慶之去了西南後,朝中君臣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雖然暗鬥依舊,卻少了你死我活的煞氣。
「老夫覺著讓長慶伯去雲南干幾年布政司使也不錯。」嚴嵩由衷的希望蔣巨子別回來了。
朱希忠呵呵一笑,「那地方偏僻,要不,讓嚴寺卿去?」
所謂嚴寺卿,指的是太常寺卿嚴世蕃。不過如今太常寺依舊是蔣慶之的丈人李煥管著,嚴世蕃就是掛個名。
崔元看著越發精神了,「昨日還有人彈劾,說墨學中有人褻瀆儒家先賢。說什麼……董仲舒為了能獨尊儒術,不惜修改儒學,可見其人節操全無。今日能為權力折腰,明日便能為權力無所不為……」
「可說錯了嗎?」朱希忠問道。
老紈絝讀書不少,對這些知之甚深,「都說道之所在,不可動搖。可董仲舒卻為了迎合漢武而修改儒學。這儒學成了什麼?成了攫取權力和利益的工具,還什麼不可動搖,呵呵!」
嚴嵩無奈,「此等事莫要再爭執了,要不成國公去一趟新安巷,讓他們也消停些。」
「慶之說過,身正不怕影子歪,無論是儒家還是墨家,儒學還是墨學,心中無鬼,自然不怕別人議論。且那只是議論不是,若儒家覺著是污衊,大可出來辯駁。」
辯駁個毛線……崔元心想當年董聖人這件事兒乾的不地道,不過在後人的粉飾下,卻成了偉光正的事兒。
見到嘉靖帝,眾人行禮。
黃錦簡略的說了蔣慶之的奏疏內容。
「狗東西!」得知蔣慶之遇襲,朱希忠咬牙切齒的道:「這若不是沐朝弼的手筆,臣願把這雙眸子挖了去。」
嚴嵩蹙眉,「沐朝弼既然動了手,後續必然不會消停。陛下,當……罷了,此刻說什麼都晚了。」
崔元說道:「沐朝弼難道真敢割據云南?」,他抬頭瞥了道爺一眼,「長威伯對沐朝弼的敵意從不掩飾,此次他去雲南,沐朝弼是否會猜測朝中有別的意思……」
——陛下,您不該讓蔣慶之去雲南啊!
沐朝弼聽聞是自己的對頭來了,下意識的就會覺得朝中在圖謀自己。
嚴嵩突然給他一個眼神,頗為凌厲。
崔元心中一震,發現道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陸炳還沒來嗎?」
黃錦說道:「昨日陸指揮使在錦衣衛值守,今日大概要晚些。」
「陛下,陸炳來了。」
陸炳一夜未睡,眼珠子裡有不少血絲,進來面色凝重。
「陛下,錦衣衛快馬密報,沐朝弼得知是長威伯率一千騎去雲南後,曾說風雨欲來,又多番巡查軍中,與土司交往過密……」
他沒說的是,若是蔣慶之安分守己,沐朝弼吃飽撐的去針對他。
眾人看著道爺,等著他的決斷。
「狗東西!」
這是道爺今年第一次當眾罵人。
「馬上快馬趕去雲南,告訴慶之,速歸!」嘉靖帝眼中閃過憂慮之色。
沐氏在雲南耕耘多年,說是土皇帝一點都不為過。他讓蔣慶之去雲南,本就有敲打之意。可沒想到沐朝弼竟然如此瘋狂。
道爺有些後悔了。
「是。」陸炳準備去安排,走兩步回頭,「對了,陛下,先前錦衣衛稟告,城外長威伯那塊地有些人搭建了草屋暫住,今日上午新安巷去人和他們爭執了一番,好像動了手。」
朱希忠眸色一冷,「那是長威伯的地兒。」
「可那些人是窮哈哈。」崔元一聽就知曉是怎麼回事,儒家那些人趁著蔣慶之不在家,便鼓動那些人去侵占那塊地。
不動手,後續人有樣學樣,沒多久那塊地就會成為貧民窟。
動手,那些人多半是滾刀肉,慘嚎幾聲,儒家再推波助瀾,蔣慶之和墨家的名聲就臭大街了。
兩件事一起湧來,令嚴嵩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冷意來自於道爺。
他冷冷的道:「五城兵馬司是作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