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嘉靖帝的雄心
蔣慶之和徐階之間的關係很複雜。
原先是互相看不順眼,徐階覺著蔣慶之是幸臣,且是墨家巨子,天然就是死對頭。
而蔣慶之是被歷史上徐階的一番演繹給弄的有些膈應,覺著這位就是個偽君子,不值當接近。
等周夏拜在蔣慶之門下後,二人之間才生出了暗流。
徐階擅隱忍,蔣慶之沒事兒也不會撩撥徐階,雙方幾次來回後各自相安。
等張居正破牆而出,投入墨家門下後,徐階的老臉也扛不住了,二人的關係急轉直下。
五年內驅逐佛朗機人!
此生必滅倭國!
兩句話,便把禮部的所有攻擊盡數擋了回去。
按理禮部官吏該沮喪或是憤怒吧?
不!
徐階目之所及,大部分官吏竟然露出了迷醉之色。
一個老邁官員顫顫巍巍的道:「前周為天下共主時,驅逐四夷乃是中原諸侯之責。彼時隨意一家諸侯便能令四夷喪膽。曾幾何時,畏中原如虎的四夷,竟也能令中原聞風喪膽。老夫深以為恥!深以為恥!」
老邁官員看著眾人,「身為禮部官吏,午夜夢回時,諸位就不覺著羞愧嗎?不覺著此乃奇恥大辱嗎?」
眾人低下頭。
漢唐之後,前宋被異族壓制,歲歲賠錢。帝王淪為異族玩物。
中原沉淪,被異族統治多年。
到了大明,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尚能追亡逐北,令異族聞風喪膽。之後大明就如同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土木堡之變!
也先俘獲帝王,兵圍京師。
俺答肆虐,九邊聞風喪膽。
倭寇橫行東南沿海,官兵不堪一擊……
「老夫以為,這便是我大明的奇恥大辱,是我輩的奇恥大辱。不能雪恥,讀什麼書?做什麼官?有這個臉嗎?有嗎?」
官員是禮部有名的老憤青,往日對現狀不滿,牢騷不斷,在禮部無人待見。可此刻他悲憤怒吼,眾人竟漲紅了臉,不敢和他對視。
「五年驅逐佛朗機人,此生必滅倭國。」官員看著蔣慶之,行禮,「老夫若是不死,定要追隨長威伯,哪怕拿不動刀子,就算是用牙齒撕咬,也能殺敵。」
他看著眾人,「老夫不為別的,到了地底下,見到列祖列宗,老夫也能傲然說,此生,並未虛度!」
「誰願與老夫一道?」官員問道。
沒人吭聲,官員的老眼中多了失望之色。
「我!」
一個官員舉起手。
另一個官員舉手,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喊道:「算我一個!」
「還有我!」
「願隨大軍出海,揚威異域!不讓先輩專美與前!」一個小吏面色漲紅的喊道。
「娘的,就算是戰死,也死得其所!」
蔣慶之的目光越過這些人,平靜看著徐階。
這不是你等希望看到的那個大明。
為了一己之私,你等希望看到的是所有人都低著頭,按照你等的吩咐宛若行屍走肉般的活著。
什麼振興大明,哪裡及得上自家的利益?
徐半城啊!
一朝進了政事堂,天下人敬仰,都指望著你這位閣老把嚴黨拉下馬來。
你是做到了。
可換來的是什麼?
是徐半城!
嚴嵩父子貪腐的數目被天下人驚嘆,人人喊打。
可徐半城為何沒人喊打?
只因他代表的是儒家。
而嚴嵩代表的是嘉靖帝罷了。
雙標從來都不是後人的專利。
儒家把雙標應用的出神入化,令後人嘆為觀止。
徐階平靜的拱手。
他感受到了禮部官吏的那份熱血,但熱血又如何?
當年他徐階也曾熱血過,可用不了多久,這些熱血就會被現實凍成冰塊。
所以,你蔣慶之是白費力氣!
徐階關門。
呯!
二人視線被隔斷。
徐階最後看到的是,蔣慶之用藥煙指指自己,自信的氣息從門縫中撲面而來。
仿佛這一切他說出來,就定然能做到。
老夫,拭目以待!
「閣老!」
方盛回身,下意識的想尋求徐階護佑。
他看到的是蔣慶之的獰笑。
「本伯的弟子任由你欺凌,可得意?知曉本伯為何袖手旁觀嗎?」蔣慶之看著周夏,「你只是磨刀石,說起來,還得要多謝你幫助本伯,把這把鈍刀給磨的鋒銳無比。」
周夏走過來,「弟子無能,讓老師為難了。」
「我為難個屁!」蔣慶之呵呵一笑,「工部,兵部,任由你選,職位郎中。不過在此之前,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蔣慶之的弟子,就該恩怨分明!」
周夏走到方盛身前,「你屢次三番在背後捅刀子,我隱忍不是怕事,而是為了老師的交代……把禮部當做是自己的磨刀石。臨別之際,我總得給你個禮物不是。」
方盛下意識的捂著臉,周夏莞爾,他並無動手之意,「我只想問你個問題,禮部在你心中是為國效力的地方,還是為個人牟利的聚寶盆?」
問完,不等方盛回答,周夏回身對蔣慶之行禮。
所有人都在看著方盛。
有周夏這番話在,他們知曉,方盛此人完了。
除非徐階出來力挺他。
可徐階的值房大門緊閉。
顯然,那位閣老不會為了落水狗方盛和蔣慶之發生衝突。
方盛眸色惶然,他看著四周,可那些曾經示好的目光,此刻卻變成了厭惡。
「閣老!」
值房大門依舊緊閉。
「閣老!」
……
「長威伯說五年內必然驅逐佛朗機人,此生必滅倭國。」
芮景賢此次搶在錦衣衛之前獲取了消息,急匆匆進宮稟告。
「五年內?」蔣慶之曾多次給嘉靖帝說過海外的諸多好處,但當下有大敵俺答部在,故而此事被君臣擱下了。
五年內,也就是說,五年內蔣慶之有信心讓俺答部不再成為大明的致命威脅。
如此大明才能出海遠征。
出海遠征!
想到當年成祖時的那支龐大船隊,嘉靖帝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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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大明,北方蒙元餘孽被成祖皇帝多次親征不斷削弱,正是因為北方不再是致命威脅,才有了鄭和數度下西洋的壯舉。
後來的帝王都曾想過重現成祖朝的武功輝煌,但卻力不從心。
若是朕……
嘉靖帝眼中閃過異彩。
能徹底壓制住草原,船隊再度出海……驅逐佛朗機人,把那片海域重新掌控在大明手中。
那是……
那是不是盛世?
誰敢說那不是盛世?
「陛下,長威伯求見。」
嘉靖帝清醒過來,點頭。
蔣慶之進來,行禮,「陛下,臣今日在禮部許諾,五年內驅逐佛朗機人……特來請罪。」
未曾經過朝中決議的這番話,是犯了忌諱。
輕者是莽撞,重者是僭越。
芮景賢看了蔣慶之一眼,發現這廝竟然是神色從容。
「慶之。」
「臣在。」
「你覺著,五年之內能令草原不再成為大明的致命威脅嗎?」
「能!」
蔣慶之的回答斬釘截鐵。
「那麼……」嘉靖帝看著他,「朕期待著那一刻!」
風帆遮天蔽日,所到之處,異族跪地臣服,對大明敬若神明。
蔣慶之知曉嘉靖帝的雄心,只是這份雄心在多年的自我畫地為牢,以及天下士大夫的敵視中淪為了午夜夢回的悵然。
如今大明出現了另一種可能。
京衛的重建,俺答部被擊敗……倭寇被掃蕩,燧發槍的出現……
這一切給了嘉靖帝重新找回昔日雄心壯志的勇氣。
而蔣慶之要做的便是,找到一個契機,讓他的這股勇氣奔涌而出。
今日,顯然他便做到了。
否則他大可不必親臨禮部,只需讓徐渭去傳個話就是了。
「臣,必不讓陛下失望!」
隨後,諸國使者求見。
嘉靖帝一番撫慰,使者們感激零涕,紛紛表示大明依舊是那個大明爸爸,此後定然忠心不二。
但外界此刻傳言不斷,說周夏此次在禮部的反擊格外犀利,蔣慶之定然會順勢為這個弟子換個地方。
伯府,今日蔣慶之親自下廚做全魚宴。
夏言前陣子受寒病了,最近很少出門。今日病情好轉,老頭兒說是要吃魚生,蔣慶之說淡水魚吃不得,老頭兒旁徵博引,把吃魚生的歷史硬生生往前推了三百年,說的蔣慶之無言以對。
「您就不怕腹中長蟲?」蔣慶之說道。
「陳登也曾腹中長蟲,不也……」
「繼續!」蔣慶之斜睨著老頭兒,「您繼續。」
陳登三十九就去了。
「魚生最好吃海魚。」蔣慶之再度告誡。
夏言嘟囔著出了廚房,富城陪笑道:「伯爺曾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伯府沒了您坐鎮,伯爺心中也沒底。」
「那老夫便再活二十載?」夏言說道。
「三十吧!」孫重樓逗趣。
「三十年後老夫差不多就百歲了,百歲為妖……」
「您這妖咱們不怕啊!」孫重樓蹲下。
夏言也蹲了下來,「小子,話說你也不小了,婚事……」
咻!
瞬息孫重樓就消失了。
全魚宴吃的很嗨皮,李恬再度祭出了午飯沒吃飽的藉口,吃了個肚子滾圓。蔣慶之被嚇壞了,趕緊拽著她起來散步,又令人去弄消食湯。
第二日,就在蔣慶之準備去吏部和熊浹商議周夏的去向時,周夏又來蹭飯了。
早飯後,蔣慶之和周夏進了書房。
一進書房,周夏就跪下。
「你這是作甚?」蔣慶之一怔。
周夏抬頭。「老師,弟子……想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