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使司最近忙得快要飛起來了。
所有人,從通政使到知事,諸房諸廳都沒有一刻清閒。
桌案上硯台都快磨出了火星子,筆架上的毛筆更換的速度世所罕見。
通政使司里發生的對話堪比貫口,通政使司里出現的人都像是踩著風火輪。
負責貼黃的官員淚眼汪汪的做著摘要,負責起草建議的經歷面無表情,負責對接和討論的人口乾舌燥,負責原文抄錄的人宛若靈魂出竅。
可即使這樣,他們還是忙不過來!根本忙不過來!
此時此刻,當來自民間的建議,鋪天蓋地的從大楚各地席捲而至時,眾人才清楚的感受到大楚疆域的遼闊。
「這不該是禮部的職責麼!」負責在各方各廳交接巡查的某位通政使副官,好容易才從堆滿奏本公文的地方拔出腳,就見又有小吏擔著裝滿文本的竹筐成隊而來,頓時忍無可忍地把手上的空冊子摔在了桌面上。
「我們負責的是百姓申訴之件、是外省官員的奏章!怎麼這些提意見出主意的事兒都扔過來了!」
「是禮部的職責又怎樣?誰讓禮部現在的主要職責是為之後的皇太女大封做準備呢!」同是通政使副官的郎君木著臉,撿起摔在他手邊兒的空冊子,翻開封頁,一邊研磨一邊兒哼唧,「偏偏咱們通政使司出了個好通政,那位鄭通政帶著一群學士上躥下跳,一會兒攻訐這個,一會兒攻訐那個,不曉得的還以為他回都察院去了!」
他這邊抱怨,之前發脾氣的那人登時好像找到了戰友,直接坐到摞成小山的冊子上,沒好氣兒地低聲附和著:「他卻是痛快了,只可憐了咱們,明明是他招眼,卻成了整個通政使司都無事可做!這不,替禮部份憂就成了咱們的工作!」
「要說也怪通政使大人太好說話,連推拒都不推拒就接過來了,這可倒好啊,誰承想那群庶民認了字,這般能寫能說!一封寫完不夠還有補充的!真不曉得他們怎麼這許多想法兒!那外面的紙墨這樣便宜的嗎?還是不想過啦?!簡直莫名其妙!自己家孩子教育好了嗎?!哼,自己都沒活明白,就想在皇太女的培養上指手畫腳?!簡直不知所謂!」
越說越憤怒的副官差點兒嚷嚷起來,還是前面那位同僚即使按住了他手腕,讓他冷靜冷靜:「噤聲!上官向來在乎顏面,此言不可讓他們聽著!」
這般說著,這位副官看看左右,又低聲跟同僚說:「小弟勸你莫要意氣用事,只管一時痛快!你看看這裡,通政使司的人和氣氛!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憋著氣呢?!不說旁的,只說今兒又要燈火通宵,就足夠很多人變成了火藥桶!像你我這樣的小官不痛快,你以為,為首那幾位就高興?咱可不能成了點燃火藥桶的大人物!」
他說的這些,同僚都清楚,可只要想到加班加點不能回府,那原本就很旺盛的火氣似乎都快撩了起來。
當然,怒歸怒,理智他還是有的:「待此任務完成,我定要彈劾那個只會爭口舌之快的鄭某人!」
……
通政使司那邊忙碌與不滿循環、疲倦和郁忿共周轉;典籍廳北廳這邊也開展著關於此番民間意見大爆發的談論。
「這是皇上立木為信的效果啊!」
三輔岑閩舟捋著鬍鬚發出慨嘆。
禮部尚書何本出聞聲瞥他一眼,只是輕哼了哼。
岑閩舟看過去:「何大人這樣子,是對老夫不滿還是對皇上不滿呢?」
刑部尚書梁邇聞聲,把話接了過去:「岑次輔何必出此重言?何大人與吾等共事二十餘載,其人品德行,亦是有口皆碑;您之前不還稱讚過他為人率直,說他『叮叮之鐵豆子,久熬之後擲地,擲地仍有聲矣』?!」
「……」岑閩舟噎了噎,只覺一口氣在胸前湧上涌下,偏偏無處發泄。
他總不能當著一眾同僚面兒,說他那句話是嘲諷何本出的吧?!
可偏偏梁邇把他的嘲諷說成了誇讚,還讓他有口難言,簡直令他忿忿!
越想越氣、越氣偏偏還越想的岑閩舟,忿忿到極點處,給氣笑了:「何尚書可真是好人緣呢!」
吏部尚書陳向竹見他臉色不好看,不想北廳又鬧出爭端,不由出聲打和:「三輔大人,其實何大人也是好意,畢竟鼓勵百姓廣納善言的舉措出自皇后教旨……」
言未盡,可這未盡之意,在場的人都聽了個分明。
「哼,但願這何大人沒有辜負陳尚書你的好意!」岑閩舟見他們提及皇后,雖說仍有不忿,可想到皇后的手腕,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岑閩舟閉口不言,旁人也沒繼續言語,一時之間,針落可聞的北廳冷靜得有些可怕。
「諸位,賀公也寄來了諫言信呢!」從南廳過來的次輔古蘊程眼含笑意的拿著抄錄的信函走了進來,邊走邊揚著信跟眾人笑言。
一直眯著眼的首輔言遠聞聲,雙眸登時睜開,一抹精光乍現。
「哦?古次輔說的可是賀秉直賀公?」
古蘊程笑呵呵走過去,雙手把抄錄的信函遞上:「正是那位賀公。」
言遠點了點頭,不急著把信函展開。
他雙指輕叩著信件邊緣:「老夫前幾日還在茶樓見過賀公,老先生很是矍鑠哩!談及這番廣納民間建議的舉措,老先生,讚嘆不已吶!聖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天地何其大、能者何其多,取長而補短,皇儲教材定然大成!要老夫說,諸位當與賀公看齊,多出良策、多舉提議,也是為聖上分憂,為皇儲之培養出力啊!」
眾人見他久不言語、言語就是長篇大論,一時之間也鬧不清楚他這是有感而發,還是話裡有話。
故而眾人只能笑著附和。
古蘊程捧了兩句之後,詢問言遠說:「首輔,要不讓通政使司把有價值的諫言信都整理好,交給禮部、翰林院、國子監吧!讓他們三部門聯合編纂皇儲教材,儘快整理成書,交給皇上閱覽為妙。」
「次輔大人,自從皇上皇后採納了一個發配人的提議,使之從一介奴婢重回庶民之列,這諫言信就像是龍捲風一般從民間掀了起來,眼瞧著諫言信源源不斷,咱們若是立刻編纂,只怕不夠全面。」詹事府少詹事出言提醒。
古蘊程聞之擺擺手:「教材可定時補充,也可分冊分卷,學習不能一蹴而就,編纂教材難不成就能一蹴而就?慢慢兒來吧!總不能一直等!若要等下去,以民間熱情程度,只怕真要等到鬚髮枯黃了!」
他這般說,言遠也沒反對,於是編纂教材的事兒,就算定下了,只待組成編纂團隊即可開始。
而此刻,原本有些冷場的北廳,旋即又熱鬧了起來。
正當大家低聲說笑的時候,有人匆匆進來,走到言遠旁邊輕聲通報。
「嗯?嗯!好了,老夫曉得了,你下去吧。」言遠輕擺擺手,好像注意力都放到了前首輔的那封信上,對於旁邊兒的視線全無所覺。
典籍廳眾人好奇的彼此回視,唯有距離言遠略近的古蘊程聽了個大概。
來人剛剛好象是說:「……皇上詔戶部侍郎盛苑進諫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