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噩夢
隨著安神香的氣味漸濃,眼前如同一團濃墨暈開,逐漸形成一條深淵,似乎要將宓奚一口吞入。
宓奚想起御醫的叮囑,於是未做掙扎任憑自己的意識落入其中。
萬籟俱寂,他似乎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響起,卻莫名覺得有幾分聒噪。
黑暗之中前路未明,宓奚正欲抬步往前,但是不知為何,此時的兩腿猶如千鈞之重,讓他無法移動分毫。
這種感覺好似夢魘,明明自己還存有意識,卻怎麼都無法驅動身體。
還未等宓奚繼續下一步動作,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讓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頭。
「嘶……」
尖銳的痛感漸次堆迭,宓奚氣息不穩,從唇邊溢出一絲喘息。
緊接著,一陣刺眼的眩光猛然從眼前炸開,逼著宓奚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待那陣眩光漸次消弭,宓奚方才緩緩睜開了眼。
入目是一片慘澹的灰白,天際似乎剛剛下過一場雪,還飄著一兩點零星的雪花。
周圍的聲音逐漸掩蓋過心跳聲,洪水般湧入宓奚耳中,嘈雜且吵鬧,嗡嗡作響。
宓奚皺眉分辨了一會兒,發現這些聲音似乎皆是環繞在他身邊的,各式各樣的聲音皆有之,夾雜著粗鄙污穢的用詞。
「這狗娘養的,自他繼位以來,年年征戰,燕赤就沒有太平過!」
「呸!不管俺們死活,年年征重稅,自己倒是享盡富貴,吃香喝辣,活該被殺!」
兩道粗糲的聲線啐出唾沫,口中忿忿。
「我家丈夫和大兒子當年被他們強行拉去充軍上了戰場,至今未歸啊!剩我一個婦道人家,拉扯著一雙幼子,根本活不下去啊!你這殺千刀的,把我兒子還給我!」
女人悽厲的哭聲尖銳刺耳,她絲毫不顧體面,就這麼跪在了地上,哭得涕泗橫流,拾起地上的爛菜葉子砸過來。
周圍有人陸續將她攙扶起來,勸慰道:「罷了罷了,阿嫂,別挨著她髒了自己的手。」
「禽獸不如!簡直禽獸不如!為了自己上位,不惜殘害父母手足,這般的人,又怎會顧惜天下蒼生!幸而林御史將其罪狀一一公之於眾,讓天下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幸而他今日已死,否則來日我必將親手殺之!」
「死得好!死得妙!燕赤之害,除之後快!」
有人激昂憤慨,有人拍手稱快,他們一邊叫嚷,一邊用爛菜葉、小石子砸過來,眼中儘是嫌棄與憎惡。
所有東西穿過宓奚眼前,並不會碰到他,宓奚舉目四顧,狠狠皺起了眉頭。
這些人皆是燕赤子民,為何會出現在他夢中?
他心中生起不快,雖然知道此情景乃是虛幻,但他依舊感受到了冒犯。
順著這些人的人目光,他低頭看去,一瞬間瞪大了雙目。
他的腳下,正躺著一具破敗的殘屍!
宓奚猛然退後兩步,這才看見了全貌,一股噁心之感倏然湧上心頭。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那畫面實在太過惡劣。
此處正是一個鬧市街頭,行人來來往往,皆在此停住了腳步,在此圍觀。
新下的雪被萬足踐踏,來不及融化便漚成了一攤淤泥,被人嫌棄地踢到那具屍體旁,混伴著各種腐爛的蔬果和不知名的污穢,似乎正散發著陣陣惡臭——宓奚雖然聞不到,卻能看見周圍的人正捂著口鼻露出難忍的表情。
長發泡在淤泥之中,早已分辨不出顏色,而屍體的麵皮殘破不堪,看不清原本的相貌。身上的衣物絲絲縷縷,不知被什麼東西劃破,裸露出來的軀體也並不完整,幾隻瘦骨嶙峋的惡狗在屍體周圍逡巡,來來回回地嗅聞,時不時上前啃食一口,一隻野狗大著膽子剖開了胸腹,將裡面內臟扯得七零八落,其上的血跡早已凝固,紫黑色的血塊四處濺落。
野狗叼著爭搶到的食物擠出人群,跑到一旁大快朵頤,不一會兒,竟然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而亡,正是中毒之狀。
宓奚的眼瞳猛然震顫,生生將噁心之感壓了下去。
他此生見過的屍體無數,這種程度的畫面並不會輕易嚇到他,令他產生強烈不適的原因,是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
這具屍體——正是他自己。
宓奚目光陰鷙,陡然銳利起來。
為什麼他會夢見這種畫面?到底是什麼人敢往他身上搗鬼?
秦嘆月——唯有秦嘆月才能有機會動手腳。
心頭殺意湧現,宓奚揮袖負手,意念一動,從腰間抽出一把寶劍,往周圍劈砍而去,試圖打碎這該死的夢境。
夢境之外,龍榻前。
五十六根銀針已經順利刺入四十九根,然而就在御醫準備繼續施針時,那銀針入了一半,卻被一股強力往外推了推,無法繼續刺入。
御醫額頭冷汗冒出,他們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皇上的意志遠超於常人,所以極易對外產生排斥,然而若是想以銀針入腦之法破除腦中迷障,就必須讓承受者能夠完全放下戒心,接納外界之物,可是現在皇上明顯對銀針產生了牴觸,讓他們無法再繼續。
可是如今已經進行到了一半,斷然不能就此放棄,否則不僅前功盡棄,皇上的龍體還會受到傷害。
「皇上!勿要破壞夢中之物!那亦是您意識的一部分,若是傷害夢中之物,無異於自殘啊!」
御醫急急道,皇上忽然產生牴觸,定然是在夢境之中遇見了什麼不願接受的東西,所以才會想要阻止其繼續發展下去。就好比做了一個噩夢,若是讓它自行完結後再醒來,那它就只是一個夢而已,但是若是試圖阻止它,那它就極有可能成為一個心障,令人長久深陷其中。
然而宓奚並沒有聽見御醫的話。
眼見手中之劍馬上就要刺向屍體,卻在一瞬間險險停住,沒有繼續往下。
宓奚垂眼看向那突然出現在劍鋒與屍體之間的東西,藍瞳晦暗不明。
那是一小團泛著暖暖螢光的小球,絨毛似的,輕輕巧巧地懸飄在屍體上胸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