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可是……」
謝沉舟眼睫低垂:
「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受傷的樣子。」
桑念往後退了兩步,去收拾桌上的藥,沒再堅持,順著他道:
「好吧。」
他半倚著床頭,看著她的側臉,不知在想什麼,微微出神。
「念念。」他忽地叫了她一聲。
桑念:「嗯?」
像是發現什麼好玩的事,他彎著眼睛又叫了一聲:
「念念。」
桑念頭也不抬:
「總叫我沒名字做什麼?又不是沒叫過。」
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單手支頤,嗓音慵懶似一隻貓:
「我喜歡叫你的名字。」
「我也喜歡這裡,很暖和,不冷,也不安靜。」
桑念:「六六他們吵到你了?」
原本的隔音結界已失效,她正準備再布一層,他攔住她:
「不用,就這樣吧。」
床上的青年雙眸微闔,側耳聽著門外熱鬧的動靜,再次說道:
「我喜歡這裡。」
桑念:「行了,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她正要出去,他抓住她手腕,眉間閃過幾分躁意:
「你去哪兒?」
桑念掰開他的手,無奈:
「我回來的路上順手打了些獵物,並把它們燉成了一鍋肉湯,現在要去看看熟了沒,說得夠清楚了嗎?」
謝沉舟:「我和你一起去。」
「老老實實躺著吧。」她把他按回去,「傷員等著喝湯就行。」
他被迫躺好,目送她打開屋門。
屋外生起了篝火,火光在她臉上跳躍,她攪動著鍋里的湯,偶爾低頭聞聞香味。
注意到他的視線,她對他笑笑,盛了一碗湯,裹著一身冰涼夜色走回來。
她坐到床邊,低眸吹吹勺中湯,白霧裊裊,熱氣氤氳。
謝沉舟靜靜看著她。
桑念將碗遞來:「不燙了,喝吧。」
他回過神,耍賴一般不肯接:
「我手也受傷了。」
「你剛剛抓我的時候不挺大力氣的嗎?」桑念道,「別裝。」
他委屈:「我是傷員。」
她嘆了口氣,舀了一勺餵到他唇邊。
他湊過去喝了,嘴角彎彎。
等一碗湯喝完,她掖了掖他的被角:
「睡吧,我守著你。」
他下半張臉藏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雙眼睛:
「你會偷偷離開嗎?」
桑念:「不會。」
他又問:「那我醒來還能看見你嗎?」
桑念:「當然。」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
「不騙我?」
「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她道,「我不騙你,肯定不騙你,可以了嗎?」
於是,他放心安睡。
桑念看了他一會兒,輕手輕腳地出去。
鴉一幾人正在喝湯,見了她,忙站起來:
「主人怎麼樣了?」
「睡下了。」她心不在焉地坐下,「你們也坐吧。」
夜深露重,唯有面前的火堆取暖。
她烤著手,望著天上星子發呆。
小七跳上她肩頭:「主人,你在想什麼?」
桑念笑了一下:「我在想一件不太好的事。」
小七:「什麼事?」
她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對還是錯,再看看吧。」
小七滿頭霧水。
一夜過去,天色微明。
床上的青年自噩夢中驚醒。
不知夢見什麼,他眉間戾氣縈繞,周身殺意幾乎凝成實質。
他偏過頭,看見趴在床邊熟睡的女孩兒。
殺意忽然就散了。
謝沉舟小心伸手,觸了觸她的眉羽。
他眸中划過一絲驚奇,又觸了觸她的臉頰。
柔軟得不可思議。
正想再戳一下,她迷迷糊糊睜開眼:
「你這麼早就醒了?」
他收回手,神態中無端多了幾分少年氣:
「你守了我一整晚?」
桑念揉揉眼睛:「你好一點了嗎?」
他道:「沒有。」
「藥不起作用嗎?」她嘟噥一句,拉著他坐起來,「我看看傷口。」
他溫順展開雙臂,配合她解開繃帶。
果然,傷口血肉模糊,看上去甚至比昨天更嚴重。
桑念:「不應該啊,難道是我弄錯了藥?」
她轉身跑去屋外看自己的小背簍。
謝沉舟掃了眼腰上的傷勢,見它又開始癒合,唇邊笑意淡了許多,並指划去。
傷口再度外翻,猙獰可怖。
過了一會兒,她從屋外進來,滿臉不解:
「我檢查過了,並沒有采錯藥。」
他道:「多養幾天,總會好的。」
「行吧,」她重新為他上藥,「你這個身體再折騰下去遲早要完,我儲物袋裡的傷藥全被你一個人給用完了。」
謝沉舟倏地靠在她肩窩上:
「以後我少受些傷。」
她道:「但願吧。」
最後一圈繃帶纏好,她起身離開。
他驀地拉了她一把,她踉蹌後退,不偏不倚倒在他懷裡。
他伸手抱住她,蹭了蹭她發頂,壓著嗓音中的歡喜,小聲對她道:
「我以前很嫉妒一個人,現在,我一點兒也不嫉妒他了,念念,我……」
「嗤——」
一把短刃刺入他背心,他後面的話湮滅於無聲。
桑念用力將那把刀刺的更深,幾乎透胸而過。
鮮血漫開,他眉間一片茫然:
「念念?」
桑念鬆開他,嗓音沒什麼溫度:
「剛剛,我聽見你的心跳聲了。」
「……」
她後退幾步,舉起右手,指尖紅玉戒指瑩潤剔透:
「謝沉舟的心,在這兒。」
青年沉默半晌,笑了一聲,無奈嘆氣:
「我明明已經儘量壓著那顆心了,怎麼還是跳了。」
他面容稍稍變化,眉眼多了幾分青澀,神色張揚銳利,少年氣十足。
「既然你認出來了,那這齣戲也沒法再演下去了,猜猜看,我會怎麼對你和外面那群吵鬧的傢伙?」
他似笑非笑:
「你猜,我會先殺了誰?」
劍光雪亮,桑念一字一頓道:
「我會先殺了你。」
「好啊,如果你想謝沉舟一起死的話。」他道。
劍尖險險停在他心口三寸外。
她臉色冰寒:「你說什麼?」
名為禍的少年抬起臉,笑容似蜜甜:
「我與他本是一體雙魂,自然,性命相連。」
猜測被證實,桑念臉色難看。
他震出那把匕首,施施然下床,伸手握住劍刃,抵在咽喉處。
指間鮮血淋漓,而他眉眼彎彎:
「你不是恨我嗎?來,殺了我吧。」
尾音微揚,如同誘人走下深淵的妖魅。
「啪嗒——」
一滴鮮血自他指尖滴落。
桑念猛地撤了劍。
長劍跌地,發出一聲脆響。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聳聳肩,嘴角揚起的弧度淺了許多:
「這麼怕他受傷?」
話落,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猛地攥住她手腕將她拉至面前:
「憑什麼呢?一萬年前你這樣,一萬年後,你還是這樣。」
明明,我和他……本是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