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盛屹。
池霧設想過很多種重逢的場景。
唯獨沒有想過,會在這種突然又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再次見到這個人。
兩三秒的時間,卻仿佛靜止一個世紀那麼長。
不知道哪個包廂門打開,裡面有人大聲說著話出來,如同驚醒什麼,失真的世界終於不再是空白一片。
池霧找回了聽覺。
聽筒里不知道哪個在包廂嚎死了都要愛,段清梨吼著揚聲問她,「霧霧,你說什麼?怎麼了——?」
那人沒動。
「啊,來了……」池霧遲鈍的大腦被吼的慢慢恢復轉動,卻仿佛被定住般,沒能挪動目光。
沈盛屹也盯著她。
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透著慵懶平靜,目光是沒什麼情緒的打量。
只停留了一秒,就收了回去。
如同看見一個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池霧原本懸著的心,不知為何,一下就落回了原地。
「咚」的一聲。
好像在說:啊,應該是這樣的。
沒什麼問題,這是前男女朋友該有的正確反應。
像沈盛屹這樣的天之驕子,天生泡在蜜罐里的富家公子哥,隨性又自由,追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她估計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分開四年了,他不記得她才是合理的。
說不定他現在出現在這裡就是帶女朋友來玩兒的。
他們那幫人閒來無事都喜歡來這種娛樂場,攢個局打發時間。
池霧自嘲地想,就算他還記得她,大概也不願意再見到她了。
畢竟當年京大金融系出名片葉不沾身的才子,放下身段追求她,為她收了心,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寵她,結果在一起沒幾個月,就被她甩了。
分手鬧得更是格外難看。
想想,的確是她不太識好歹。
那之後池霧聽朋友憤憤說他很快就恢復了曾經聲色犬馬的生活,與她徹底走向兩條毫無交集的平行線。
她也只是笑笑。
分手後的唯一一次見面,還是段清梨聚會喝醉了,打電話喊她去接。
她到時,架著迷迷糊糊的段清梨打算離開,不知被誰絆了一下,她踉蹌著狼狽抬起頭。
那會兒他身邊坐著一個漂亮女生同他說著話,他懶洋洋地窩在軟座里,輕笑著回。
餘光掃過她時,眸色卻是冰冷嘲弄。
淡漠的像是在說:你活該。
再之後,她已經辦好了導師推薦的留學深造名額,屏蔽了他的聯繫方式,獨自飛去了波士頓。
今天,算是分手後的第二次見面。
四年了,該過去的,也早就徹底過去了。
一瞬間的思緒。
想的通透了,池霧因他突然出現而擾亂的心就徹底平靜了下來,轉開視線,垂著眼睫推門進去。
沈盛屹扯了下唇。
包廂里很快響起熱熱鬧鬧的起鬨聲,「哎呦喂!看看!這是誰啊?池美人兒,快想死我們嘍……」
「大美女快來,讓我抱抱。」
「嗚嗚嗚美女香香!」
包廂內和包廂外,一扇門,兩個世界。
海嘯停止了翻湧。
幾米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杵在欄杆那兒看熱鬧的陳期行輕嘖了聲。
「別看了,人估計都抱上了。」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沈盛屹淡淡看他一眼。
「不是我說,」陳期行樂了,「你不說不來嗎?還無關緊要,睡了,跟我沒關係,猝死~~」在男人越來越面無表情的死亡注視下,收了尾。
陳期行鬆開夾著的嗓子,似笑非笑。
「出息。」
「提個人家名兒你就巴巴湊上來,這麼些年一點長進沒有。」
沈盛屹:「想死直說。」
兩人也腳前腳後進了包廂。
陳期行噤了聲,當著狐朋狗舍友不再奚落他。
廂里倆等著陳期行打牌的男人見來的竟是他,興奮地唏噓著玩笑了幾聲。
陳期行坐回原位,慢一步的少爺踹了踹他擋道兒的腿,「挪。」
隨即懶洋洋往沙發里一靠。
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看不明神情。
「屹哥不是說不來?」孫浩說,「看來還是咱們行總有面子。」
「來一把不屹哥?」
「你們玩,我看著就行。」沈盛屹一臉的意興闌珊,長睫垂著,閒懶地翹起二郎腿,伸手拿了個橘子剝。
他們也沒再讓,叼著煙繼續打牌。
陳期行玩了兩把,扔了牌坐到他這邊,也怪匪夷所思的,愛情這東西真他娘的鬼迷日眼。
「真就那麼放不下?」
沈盛屹解決了橘子拎著聽罐啤,懶懶瞥他,「你話好多。」
「嫌我話多您拿我煙幹嘛?不早就戒了,特意點一根上人跟前晃悠,還指望著人家心疼一下管管你?」
陳期行撇撇嘴,「前夫哥~」
幾秒後。
陳期行面容扭曲地捂著挨捶的肚子,「……」行,夠狠。
「行哥你還好意思說我倆膽肥了,我看你也不瘦。」孫浩笑得幸災樂禍。
剩倆人只能玩拉車,他跟傅文軒也不玩了。
傅文軒問,「屹哥還打算複合嗎?」
沈盛屹玩著手機,聞言撩了下眼皮,淡淡掃過去一眼,其實他們還都挺好奇這事兒的,畢竟這都幾年了,這爺也沒再談過對象。
那可不就是對前女友念念不忘?
沈盛屹挑了下眉,漫不經心笑了聲,聽不出情緒,「跟誰復?」
包廂里一靜。
得,還是喝酒打牌吧。
陳期行開了罐啤酒,跟他碰了下。
就真心理解不了。
上學那會兒,他覺得沈盛屹這人是屬貓的,整個就一大爺,甩甩尾巴就會使喚人,挨使喚的還得心甘情願的給他使喚。要多作就有多能作。
後來他才發現,他簡直大錯特錯了——
直到現在,他都一度認為沈盛屹是條狗,傻狗。
不過他不敢說,因為他有一次實在沒忍住嘴欠這麼喊了他一回。
哈哈,差點被揍進icu。
摸著為數不多的良心說,陳期行對池霧多少是有點意見的。
這女的心太狠。
看著像個乖乖女,實際是條食人鯊。
沈盛屹妥妥一少爺脾氣的活祖宗,當年對這姑娘什麼樣啊,那寶貝的,說句話都恨不得夾著嗓子哄。
那幾屆對他有意思的女生聽說他倆談戀愛,就沒有不羨慕撓牆的。
結果呢?
談沒幾個月。
他兄弟雖然狗。
但池霧說把他兄弟甩就甩了,要真犯什麼錯誤了也行,甩就甩,那是沈盛屹他丫活該。
關鍵是他也沒犯啊。
池霧剛出國那年,沈盛屹怎麼過來的,別人可能不知道,陳期行是親眼看著的。
挺好一人,給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
說句生不如死都不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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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到深夜,池霧覺得心口有些悶。
同段清梨說了聲,她拿著手機起身離開了包廂。
震耳欲聾的歌聲被關到身後,總算不那麼吵了。池霧按按胸口,垂著眼睫輕呼了聲氣。
路過隔壁包廂時。
她鬼使神差的側頭看了眼,裡面傳來男人們模模糊糊的說笑聲。
微涼的水流淅淅瀝瀝的灌進手心。
池霧從衛生間牆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兩張紙擦乾手。
看了眼時間,估計也快散場了。
她打算回去跟他們說一聲,就先走了。
昏暗過道里,沈盛屹靠在包廂門外的牆壁上,指尖懶懶夾著根煙,點點紅色在長廊中格外顯眼。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撩眼皮看著那個負心女走近。
池霧是快到了,從手機上抬起頭確認包廂號對不對,才察覺到一直有個人盯著自己。
等看清人。
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煙霧繚繞中,模糊了幾分他的神情,莫測的難以捉摸。
她抿了抿唇,沒去想沈盛屹為什麼會在那裡。
衛生間是反方向,她想要回自己的包廂就得從他身邊過去。
下落的目光經過他指尖夾著的香菸上。
心頭一澀。
當年……明明都戒了……
前夫哥果然是不能見的。
池霧握著手機的手指下意識收緊,垂著眼睫,腳步輕緩,與他擦肩而過。
沈盛屹沉默抽著煙,從始至終也沒給她一個眼神。
池霧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剛要鬆口氣。
倏地,手腕被人從身側攥住。
攜著薄荷涼的煙味兒和淡淡的酒氣,指尖溫度燙的她心尖一顫。
「……」
她下意識掙動手腕。
那人察覺到,卻攥的更緊。
池霧沉默兩秒,只好主動問,「有事嗎?」
沈盛屹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她,不語。
繼而,落在她中指間的戒指上。
手腕驟然被抓得更重,池霧甚至感覺到了一點疼。她儘量鎮靜地側過臉,掙扎著不再說什麼。
透過走廊昏暗的燈光,她看進了他漆黑一片、讓人看不出想法的眼睛。
許久。
沈盛屹懶洋洋出聲,「不認得人?」
池霧身體僵了一瞬,半晌,停下了掙扎的動作,任由他握著。
「疼。」
這回輪到沈盛屹頓了下。
他盯著她細細的一截兒腕,喉結滾了一下,默不作聲鬆了兩分。
卻仍沒有放開她。
池霧清澈沉靜的杏眼看著他,輕聲細語,「不是你嗎?」
是他先表現出一副陌生的樣子。
更何況,當初分開本身就鬧得難看。
老死不相往來,不是前任之間默認的規則嗎?
男人漆黑眼底掀起一道波瀾。
耳邊吵鬧,從各個包廂里悶悶傳來鬼哭狼嚎的歌聲有些失焦。
兩人一時誰都沒有再開口。
池霧不想看他這張臉,總覺得難受。於是扭回頭,目視前方。
默然間,沈盛屹垂眼看見她長裙領邊露出的一截兒脖頸。看著白皙,柔軟,他曾吻過許多次,抱著她情濃時不厭其煩的銜著她。
每次將她壓進懷裡,她看向他時,總是杏眸亮涔涔,充斥著毫無遮掩的濃烈愛意。
甩他也甩的乾脆。
回國他都是從別人嘴裡知道。
真行。
如今……她竟連回頭看他一眼,同他說句話都不肯了。
沈盛屹喉結滾了滾,喝了點兒酒的腦袋昏沉,幾乎要壓不住心底密密麻麻的煩躁。
真是好樣的。
「池霧。」他冷冷盯著她,嗓音透著幾分沙啞,卻不再似來那會兒對視的那樣毫無情感的疏冷漠然。
有一點很難察覺到的示弱。
可在了解他的人面前,很難察覺就被百倍千倍的放大。
池霧不由呼吸發緊,聽清了他平靜聲音下的起伏,「你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是麼?」
「……」
她沉默不語。
「霧霧,我喝酒了。」他低聲說。
這句話就像某個開關,本就悶的心臟好似被什麼用力攥了一把,讓她隱忍整個晚上的情緒破了個口。
昔日的親密往事如潮水。
池霧幾乎是在那瞬間,眼睛泛起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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