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爺的小廝,在馬車前聽了聲吩咐,就握著名帖匆匆離開。
馬車繼續前行,到了楊家門口,楊驥先彎腰下了車,然後轉身將二老太爺攙扶下來。
腳剛落地,二老太爺盯著迎出來的管事,沉聲道:「怎麼回事?」
管事先看了看門口的軍卒,眼睛中閃過幾分忌憚:「三房六郎媳婦,告一個郎婦偷盜家中財物。」
二老太爺顯然對管事的稟告並不滿意,都是囫圇的消息,裡面有什麼內情卻沒說出半分。
「祖父別急,」楊驥道,「既然是內宅的事,問問二伯母就能知曉。」
他離開家的時候,何氏滿臉都是血跡,神情惶然,他覺得何氏攪不起風浪,這才放心去尋祖父。
以他對何氏的了解,何氏能做的只有忍氣吞聲,現在突然冒了頭,定是有什麼理由,更該弄清楚的是,何氏是聽了誰的話,將管事大權給了那謝氏。
二老太爺皺眉:「叫你二伯來回話不是更好?」
楊驥目光一閃,他看了看門口的軍卒,臉上是異樣的神情,雖然沒開口反駁,卻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二老太爺臉色更是難看,驥哥兒這是怕老二那畜生與賀檀勾結。
眼下的亂子,可能根本就是他們演的一齣戲。
一個剛剛進了楊家的女子,怎麼拿到的管家權?她對楊家一無所知,怎麼敢去抓郎婦的錯處?還驚動了巡檢衙門。
二老太爺咬牙:「真是好大的膽子。」這是要拿整個楊氏一族去換前程,怪不得能做了坊副使。
既然對楊明經有了懷疑,自然要先試探何氏。
「家中是不是有官爺上門?」楊驥沒忘記問管事。
管事立即道:「是賀巡檢,人正在堂屋裡。」
猜測被證實,楊驥面容更加嚴肅:「你去回稟一下賀巡檢,就說老太爺剛回來,換了衣服就去拜見。」
管事應聲。
這都是為了拖延時間,等二老太爺出來見賀檀的時候,也弄清楚了大致的情形,小廝去請的老者也到了。
大梁鄉、坊不再設三老,但當著永安坊所有老者,賀巡檢也得給幾分顏面。
楊驥希望這事能順利解決,家中能安然無恙,還不會得罪賀檀。
要知道賀檀背後可不止是賀家,還有顯赫的王氏。
二老太爺和楊驥徑直奔向主屋,人還沒走進院子,就看到老太太屋裡的管事快步走來。
二老太爺看到管事臉上惶恐的神情,立即動怒:「做什麼去?」
管事媽媽急切地道:「老太太突然暈厥了,怕是得了內風,正要去請郎中。」
楊驥目光閃爍,他記得這個管事是祖母身邊最得力的,平日只安排別人差事,現在祖母病著,她怎麼會不守在祖母身邊?
「其餘人呢?」楊驥道,「怎麼媽媽親自出來?」
管事眼睛通紅:「家中出了亂子,老太太吩咐管事去向六郎媳婦問情形,卻被六郎媳婦行了家法,到現在也不知死活,老太太又讓大丫鬟去要人,結果也被拿下行了杖刑。六郎媳婦還放出話來,說他們是為虎作倀的從犯。」
「老太太就是因此被氣得暈厥。」
「將那個謝氏給我叫來,」二老太爺瞪圓眼睛,「我要向她問話。」
管事苦著臉:「花廳那邊關了門,任誰也叫不開。」
「這是楊家,」二老太爺道,「任她一個瘋婦無法無天不成?」
管事抿了抿嘴唇:「奴婢去問了,六郎媳婦說……她是管家人,手中握著族裡給的腰牌,就得打理好內宅中饋,現在查出大事,她得將一切弄清楚,帶著楊氏渡過難關,在此之前,花廳只進不出。」
二老太爺道:「你們就聽她的?」
管事目光閃爍:「二娘子抱病,方坊正來了家中叫了二老爺過去,花廳門口還有軍巡卒守著,我試著給了銀錢打點,軍巡卒卻不肯收,還要治我們賄賂之罪。」
楊驥插嘴道:「二伯去過花廳嗎?」
管事應聲:「去了,大約兩刻不到就出來了,也沒能帶出六郎媳婦。」
二老太爺看向楊驥,果然就跟他猜測的一樣,鬧事的根本不是謝氏,而是楊明經。
「這是出了家賊。」二老太爺看向楊驥。
楊驥再也沒法維持表面的平靜,臉色也變得陰沉,他扭頭去看身邊的隨從,隨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楊驥仔細思量,就算二伯下手,只要別摸到北門外的莊子上,就什麼也查不出來。
那莊子該是無人知曉的。
想到這裡,楊驥眼皮突然一跳。
……
楊明經和方坊正正在說話,下人來稟告:「二老太爺回來了。」
楊明經不禁深吸一口氣。
方坊正見狀道:「定是知曉家中出了事,你要不要過去說話?」
楊明經打斷道:「賀巡檢在這裡,還是要先去見巡檢大人。」
方坊正看著滿頭冷汗的楊明經:「你這是怎麼了?」
楊明經緊繃著後背,一股涼意慢慢從腳底向上爬,如同趴了只千足蜈蚣,讓他整個人因恐懼而戰慄。
明明從花廳出來許久了,卻還是無法從謝玉琰的問話中回過神。
再看看面前的堂屋,那道門好似通往鬼門關。
可他就是再不願意,也得走進去。
「那就走吧,」方坊正催促,「別讓巡檢等急了。」
方坊正先行一步,楊明經木然地跟隨,但是每走一步,腦海中閃現的都是謝玉琰平靜的面容。
他本意是阻攔謝氏繼續生事,謝氏卻淡然地問他:「二伯可是想清楚了?無論什麼結果,二伯可都能承擔?」
不過就是楊氏一族內的爭端,他一個族長還不能處置?
可是接下來謝氏的話,卻讓楊明經幾乎嚇得丟了魂兒。
「二伯可知大名府為何突然設了巡檢衙門?又讓賀巡檢前來?」
這個楊明經自然知曉,楊氏只是個小商賈不假,但大名府的達官顯貴也肯給他們一碗飯吃,自然不缺消息來源。
賀檀是來查武將與商賈勾結之事。
謝玉琰接著道:「朝廷如此大動干戈,總要有個回音,賀巡檢也是如此,來到大名府就要做出些事交差。」
「抓一個尋常的商賈,不足以應對朝廷。」
楊明經聽到這裡,還不明白謝氏的意思。
然而後面的話,卻驚得他魂飛魄散。
「不過一個身兼坊副使的商賈被抓出來,應該可以佐證大名府衙署失察失職,從而佐證朝廷設立巡檢衙門是對的。」
謝氏的神情明明沒有變,只是淡淡地瞧著他,但楊明經卻感覺那道視線如同利器,正好戳進他的胸口。
然後謝氏的嘴唇再次開啟:「坊副使不夠的話,那就拔擢成坊正使再抓。」
楊明經腳下就是一軟。
「二伯,」謝玉琰道,「聽說方坊正年紀不小了,舊疾纏身,也該卸任坊正一職,二伯可能又快升遷了。」
說完,她將手中紙箋遞給楊明經:「二伯看看吧!」
楊明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拿起那些紙箋,又怎麼一張張從頭看到尾的了,他只知道那厚厚一摞紙在他手中如同一塊燒紅的木炭,灼得他生疼。
楊明經恍惚回過神,但映入他眼帘的卻是方坊正花白的頭髮。
從前他心裡一直盼著方坊正卸職,可現在他恨不得跪下祈求神佛,讓方坊正康健、平安,再多掌管永安坊幾年。
楊明經晃晃悠悠地走著,邁過門檻時,腳下失了準頭,登時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摔去。
狠狠撲在地上的楊明經,顧不得疼痛,他只是恐懼異常,這一跤好似個預兆……
從此,他跌入地獄魔窟,再也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