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群臣中,有人偷偷地觀察著。
謝東的激動之情,落在他們眼中,給了他們很大的反思,仙都前些時日,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就是前宰相郭洪、兵部尚書李達、帝師南宮名仁同時遭劫,而與他們往日就有芥蒂的謝東,從此獨擁御前紅人稱號,給了眾人一些不太好的猜測,他們覺得這三位大佬的死,後面或有謝東之謀。
但今日聞東域大捷,謝東無法掩飾的激動,卻讓他們反思,謝東是真的激動了。
不管如何,他終究是為東域仙朝投注了全部的情感。
他,真是忠臣啊。
那麼陛下呢?
陛下也是如此激動……
但激動中是否還有別樣文章?
身為朝堂大員,沒有人是傻瓜。
他們敏感地猜測,陛下會不會對這位功高震主的蓋世名帥起什麼另類心思?
飛鳥盡,良弓藏,狡狐死,獵犬烹。
這是民間流傳的俗語。
俗語能在民間流傳,能被人信服,本身就是無數案例共同支撐起來的。
林蘇之強,西征一戰,體現得淋漓盡致,這樣的人,真不適合成為仙朝的高官,更適合成為「鳥盡弓藏」中的那張「弓」、「狐死犬烹」中的那條「犬」……
仙皇慢慢站直:「此等佳音,豈能一殿獨享?發布出去,告知天下,讓東域仙朝千億子民共同感受此刻的風光!」
「遵旨!」太監總管一步出殿。
來自仙宮的消息一經發布,整個仙都全都成了激動的海洋。
遙遠的歡呼聲傳入金殿,金殿的氣氛也變得舒展放鬆。
仙皇道:「白衣侯立下如此蓋世奇功,諸卿以為,該當如何封賞?」
這一問,政德殿有片刻時間的凝固。
如何封賞?
老成持重者覺得應該給點榮譽大於內容的頭銜。
陰謀論者覺得應該賞一杯毒酒。
但是,這些能說嗎?
一人站出:「微臣以為,此番大戰,白衣侯真正是憑一己之力扭轉干坤,該當重賞!」
此人禮部侍郎。
另一人站出:「微臣以為,紫氣文朝此戰雖敗,但賊心不死,來日必定捲土重來,如若功臣不賞,將來朝堂再陷危局,何人肯為朝而戰?是故,此賞,需重!」
此人,吏部侍郎。
這話一出,朝堂之上,眾人皆動容。
說得對啊,此戰,雖然擊敗了紫氣文朝大軍與內部叛亂,但是,紫氣文朝還在,他們的賊心是不死的,將來遲早有一天,還會入侵。
即便那一天,林蘇已不在,總也需要有新的英雄應運而生。
所以,封賞林蘇,不僅僅是當下的功臣受賞,還關係到以後有沒有願意為朝征戰的軍心士氣問題。
第三人站出來,兵部侍郎:請賞!
一連四五人,俱是請賞,而且出來的人也頗為玄妙,幾乎清一色都是侍郎。
九部尚書沒有人站出來。
朝堂遺老沒有站出來。
因為林蘇其人,還是頗為敏感的,大家摸不透仙皇本意,不便於開口。
仙皇手輕輕一抬:「有功則賞,仙朝成法之所在也,大功重賞,亦事關仙朝萬年傳承民心士氣也,白衣侯之封賞自是必須,無需討論。寡人問的是,該當如何賞法!」
他這句話,就真正定了調了。
仙朝成法,有功則賞!
為了將來有人願意為仙朝生死相搏,也需要有功行賞。
這個不需要討論。
賞是必須的,具體點,賞什麼……
大約停頓了十秒鐘,一人站將出來,卻是杜東流。
杜東流深鞠躬:「陛下,林蘇曾是大蒼國文王,正因為大蒼國君之信任,他才在黑骨魔族肆虐大蒼之時,孤身以抗強敵,讓大蒼國得以保全,大蒼國百億子民皆言,國君胸懷氣度拯救大蒼。今日,林帥力克強敵,於不可能處見真功,與昔日大蒼國存亡斷續有異曲同工之妙,陛下高瞻遠矚、氣度恢宏,何不……封王?」
封王?
滿殿同震。
實話實說,林蘇這個人,著實不能封王。
一個侯,都讓人難以把控,你封個王,真不怕陛下後背冒汗?
然而,杜東流所舉的這個例子,還是深深觸動了眾人。
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
擔心林蘇這小子反客為主。
但是,你可以看看他的過往。
當日,他封為大蒼國的一字並肩王文王,他有沒有對國君形成威脅?沒有!不僅僅是沒有,還在大蒼國面臨生死存亡之際,他橫空而出,挽救了大蒼國君的皇位。
這些東西,是昔日京城大字報的內容。
原本是為了宣揚林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給眾人以最大震懾的,但在此刻,卻被杜東流用另一種方式來解讀,瞬間給了眾人不一樣的觀感。
仙皇眉毛輕輕顫抖,目光移向隊伍的前排:「謝卿,你意若何?」
謝東一步站出,鞠躬:「陛下,老臣以為,此戰雖勝,但周邊四鄰依然虎視眈眈,林侯若是封王,可向東域千億子民傳遞強烈的信號,為朝而戰,使命光榮,仙朝任人唯賢,值得俊傑來投,是故,老臣附杜學士之議,請封文王!」
仙皇目光閃動:「文王?」
謝東道:「正是!林侯本是文道一戰成名,其文天下無雙,封為文王,一正其名,二可告之於他,東域仙朝,亦是他第二個故鄉。」
「東域仙朝,他第二個故鄉!他肯為了第一故鄉而萬里奔波,亦肯為第二故鄉而抗強敵,妙哉!」仙皇一聲長笑:「就依謝卿所言,封……文王!」
金殿之上,有過嘈雜,有過議論,但最終,還是平息。
杜東流的話,謝東的話,傳遞出來的信息,極其玄妙……
悄悄地抹平了眾人心中關於「狐」死了,「犬」要不要殺的這層波動。
事實上,狐沒有死。
犬,眼前還殺不得。
既然眼前殺不得,那給個重賞先安其心,豈不正好?
反正無心大劫也只剩下五個月,五個月後,林蘇有可能根本就不能回來,而無心大劫在即,他想必也不至於這時候動什麼奪皇位的歪腦筋。
即便動了這歪腦筋,那也根本不是群臣該操心的事。
仙皇自己不在意,旁人為啥在意?
縱然真有那麼一天,林蘇奪了你的皇位,他也是需要臣子的,我們轉換個門頭,照樣做朝堂大員,只怕也沒啥實質性影響。
如果郭洪、李達、南宮名仁還在金殿之上,他們一定會產生疑問,為何陛下發生如此巨變。
可惜他們不在了。
當初制定大戰之後必殺林氏計策的六個人,除了一個反骨仔謝東之外,其餘的人全都下了九幽地獄,目前在世的人,可並不知道曾經的仙皇,其實有一套沒來得及實施的、完整的戰略。
初步意向達成。
靜待林蘇返京。
眾位大臣離場……
吏部尚書黎雄和禮部尚書李顏走在最後……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西山歸元寺前,桃花正開,李大人可有興一游?」黎雄道。
「黎大人有此雅興,老夫敢不從命?」李顏笑道。
「請!」
黎雄手一起,一葉輕舟應手而出,兩位大佬踏舟而往西山。
西山桃花果然正艷,正應了林蘇當日在九寨湖寫下的千古名篇: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桃花林下,二老漫步,黎雄和李顏的肩頭,各有一道柔和的銀色光芒,這種銀色光芒來自於一種特殊的物質,西域靈朝的某種樹皮做的布料。
這樹,結下的果實是夜熒燈。
它的樹皮,也有屏蔽之效。
只是效果沒有夜熒燈好,但勝在斯文而優雅,一經流傳,成為官場大佬的標配,平日裡不顯,但在關鍵時候,會激發,方便大佬們談話。
「陛下似乎是真有意封王。」黎雄道。
「是!」
「可這是為何?當日你我已有定論,林蘇若勝,陛下必定殺他以除後患。」
李顏一腳踏在一塊青石上:「當日你我有此共論,歸根結柢還是源於當日的郭相之判,但現在看來,郭相所判之基點,似乎是錯了。」
「錯了?」
「郭洪判斷的基點是,林氏若勝,必會兵指仙宮,奪皇權而舉東域兵力,助他抗擊無心劫。事實上,這個基點,在陛下第一道聖旨發布之時,已經偏離。」
黎雄也停下了,目光慢慢抬起:「陛下第一道聖旨,已經明確,如若林蘇真的擊敗叛軍,東域仙朝大軍為他所用。只要陛下真的打算兌現這道聖旨,林蘇其實沒有奪皇位的必要。」
「正是如此!」李顏道:「林蘇奪皇位,充其量也是為了讓東域大軍為他所用,既然陛下已經同意將大軍交與他,他又何必多此一舉?由此可見,郭洪當日之判,實有亂我東域之心,陛下之心胸,終究非他所能預判。」
黎雄恍然大悟:「陛下早已防著林蘇,所以才在第一次聖旨下發之時,就暗藏玄機,悄無聲息消除這一隱患,陛下之高瞻遠矚,真是讓人嘆服也!」
一時之間,兩位大員都悟了。
這一夜時間,各大朝官想到串門,只要分析到這兩位大人分析的這一層,也都悟了。
個個都對仙皇佩服得五體投地。
仙皇第一封聖旨,一開始落入眾人的耳中時,眾人還覺得仙皇有些衝動,天下間哪有聖旨如「國約」的?
但現在,他們才知道,這如同「國約」一般的聖旨,妙用無方。
它清楚地告訴林蘇,仙朝大軍可以給你用,你不用造反。
以林蘇的聰明,如何不懂?
所以,他是真的不會反。
全天下間最難解的題,其實在林蘇入仙朝的第一步,就已經解了。
這就是他們的仙皇陛下,真是高瞻遠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