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心中很是遺憾。
如果眼前這個男童,再多一個女童為伴,那就是他的吉祥啊。
一對遠方而來的童男童女,帶著嬰兒和狗,這種可能太小了。
努爾哈赤收回思緒,哪裡還不知道,竟是這個男童說服了李如柏?
這牛牛究竟是什麼人,能說服李如柏?
卻聽李如柏笑道:「佟奴啊,你可不要小瞧朱公子年幼。若非有所不便,俺都想和他兄弟相稱了。」
李如柏說到這裡,不禁低頭看看自己的皮鞋,十分滿意。
這鞋,體面!
朱寅露出神秘矜貴的笑容,一副公子王孫的派頭,小大人似的淡然說道:
「我和少將軍也算兄弟了。」
在努爾哈赤等人聽來就是:他和李如柏、李成梁很熟。
努爾哈赤見目中無人的李如柏,居然對朱寅如此客氣,不禁浮想聯翩。
暗道:這漢家牛牛姓朱,莫非是大明宗室?很有可能!
他在李家為奴數年,深知李如柏的傲慢無禮。少年時,他沒少受李如柏的打罵欺辱。
如今他已是指揮使、淑勒貝勒,擁有了兩個半部落,而李如柏見到自己,仍然像之前那樣非打即罵。
可李如柏對這個氣度貴重的男童,卻客氣的有點過分了。
這足以說明,男童很不簡單。
不能得罪。也不能因他年幼就小覷了他。
努爾哈赤心思剔透,身段十分柔軟,一條昂藏硬漢,也能隨時繞指柔。
他毫不猶豫的對朱寅叉手行漢禮,用漢話說道:
「努爾哈赤見過朱公子,有朱公子出面,我那些族老哪敢抗拒大明天威?」
轉眼間,努爾哈赤就起了結交的心思。
哪怕對方是個孩子,可只要對自己有用,就要搞好交情!
朱寅抱著寧清塵無法還禮,只能點頭致意道:
「佟將軍客氣了。佟將軍是建州左衛指揮使,又是淑勒貝勒,他們就該臣服。要是不服,就代表朝廷,用刀子和他們說話。」
李如柏道:「朱小公子,你只管放手就做。末將這一千多騎兵,就在此等候坐鎮,看看誰敢胡來。」
他不想直接動手,但也不能一走了之。
解決了事情,拿到了雙方的孝敬,他再走不遲。
努爾哈赤也道:「小主子,朱公子,我那些叔祖,如今都在祖城赫圖阿拉。他們擄掠來的人口牲畜,肯定就藏在城裡。」
有明軍參與,哪怕只有一百人,就足以震懾那些老東西。只要他們不敢反抗,族中就不會內戰。
說到底,努爾哈赤不是怕了他們,只是不想內戰罷了。
朱寅道:「佟將軍帶路便是。不過去赫圖阿拉之前,在下卻還需做一件事。」
努爾哈赤粗獷硬朗的面容,露出忠厚溫良的笑容,「公子請吩咐,可需要末將相助?」
他熟讀三國,是女真人中少有的中原通。必要時,語言風格也能很漢化。
朱寅拍拍懷中的寧清塵,「我妹子太餓了,要吃奶。附近可有奶娘?」
寧清塵一聽到這句話,小嘴又忍不住的冒泡泡了。
好餓!快餓暈了!
你說我是你妹子,那趕緊餵我鴨!
至於之前她逼迫朱寅辭職的往事……對不起,她下意識過濾掉了。
這幾天,朱寅一路帶著她,餵奶把尿的,她也習慣了。
有了依賴心,還想那麼多?
她這么小一隻,你讓她怎麼樣?
「有有!」同樣懂漢話的舒爾哈齊趕緊說道,「我妻子剛生下阿敏,奶水還算湊合。朱公子若是不嫌棄……」
「那就麻煩嫂夫人了。」朱寅哪有不願意的?
隨即,他和薛成就帶著一百騎兵,跟著努爾哈赤兄弟,進入正在修建的佛阿拉城。
此時此刻,足有數千人在工地上忙碌。
一群群光著膀子、髡頭辮髮的女真男子,脖子上掛著獸牙,乾的熱火朝天。
很多人唱道:「林中扭著大烏拉的姑娘,河邊甩著大麽麽的寡婦啊,勇敢的打獵人打魚人,累了睡得多快活呀!嘿呀呀!嘿呀呀!嘿呀嘿呀嘿呀呀!」
一根根巨大樹木,被喊著號子運到工地。眼看一座山水環繞的城池,就要拔地而起了。
看規模,最多就是中原下縣的縣城。可在建州諸部,絕對就是大城。
努爾哈赤修建的第一座城池,已經快要完成了。
實際上,他修建佛阿拉城實屬無奈。
他更想要的,是祖地所在的赫圖阿拉城。
可惜,族老們霸占了祖地赫圖阿拉城,城主也是六叔祖寶實在兼任。
努爾哈赤只能放棄赫圖阿拉,在附近選了一塊地,新建一座自己的城,名叫阿拉城。
努爾哈赤的貝勒府還沒有完工,兄弟幾人一大家子,全部暫時住在城角的帳篷裡面。
乍一看,還以為到了蒙古人的氈帳。
努爾哈赤兄弟外貌粗豪魁梧,今日迎接李如柏穿戴漢人衣冠,顯得不倫不類,暴發戶一般,哪裡像什麼貴族?
「那娜!」舒爾哈赤喊著妻子,咋咋呼呼的,完全沒有影視劇中滿洲貴族的樣子。
「小野豬皮呀!」一個身材肥胖、滿身綢緞的女子走出帳篷,「你今日為何像是被人偷了馬?」
「弟妹!」努爾哈赤掃了一眼她胸前的豐碩,「有一個小貴人的妹妹需要你餵奶!你就像個嬤嬤那樣,讓她吃飽了安靜的睡在身邊吧。」
朱寅抱著寧清塵上前,用女真語說道:
「那娜嫂嫂,辛苦了。我不在的時候,請您像個母親那樣,照顧她一下吧。」
「好吧!」不是很溫柔的那娜撇撇嘴,有點不情願的小聲嘀咕道:
「我可憐的兒子阿敏啊,有個小格格要和你搶奶吃了。」
然後接過寧清塵,大驚小怪的說道:
「佛朵媽媽!這個小格格難道是仙女的孩子嗎?漂亮的不像話呀!」
口中嘖嘖稱奇,還摸著寧清的小臉。
舒爾哈齊是個急躁性子,跺腳道:
「好了那娜!快解開你的胸懷,把麽麽給她!你沒見她已經餓壞了麼!」
「哎呀!」那娜眉毛一豎,「野豬皮哥哥在這裡,我怎麼能解衣餵奶!」
努爾哈赤轉身就走,舒爾哈齊趕緊跟上。
朱寅對那娜笑了笑,也轉身出去。
那娜這才解開衣服,將麽麽塞給直冒泡泡的寧清塵。
寧清塵覺得她的奶沒有吉蘭媽媽的香甜,她習慣了吉蘭的奶水,一輩子也忘不掉。
可是眼下餓了,也只能吃個飽。
媽蛋,姐難啊。
希望朱寅能儘快救回姐姐!
……
赫圖阿拉城。
西城的大堂子裡,正聚集著一群身穿漢人絲綢,外罩貂皮,頭戴狐裘的女真貴族。
其中三個老者,居中而坐,神色悲戚。
堂上,擺放著一具巨木掏空的棺木,裡面是一個死去的古稀老人,蓋著畫滿星斗圖案的白布。
旁邊是幾具狗的屍體,圍著棺木。
按照某些女真貴族的風俗,主人死去,愛犬也要殉葬。
神龕祭台之下,正有一個身穿華麗貂皮的小姑娘,被綁在柱子上。
這小姑娘膚如凝脂,眉目如畫,粉妝玉琢的十分美麗,正是三天前被擄走的寧採薇。
就在不久前,她被從關滿俘虜的柵欄裡帶出來,洗臉沐浴,更衣焚香。
然後被帶到這個祭堂。
她已經學會了簡單的女真語,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殉葬!
沒錯,此時的女真習俗,仍然保留著殘忍的殉葬習俗。
只不過,這種風俗是女真貴族才有,底層沒有資格。
寧採薇臉色慘白,極力壓制自己的恐懼,儘量保持冷靜的思考能力。
冷靜!
寧採薇,你要冷靜!
「德庫世哥哥啊!」一個老者張開雙臂悲呼道:
「你去了長白神山,侍奉撮哈占爺和佛朵媽媽,成為了族人祭祀的瞞尼神(家神),六弟為你高興呀!」
「可是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情義,就緣分盡了,嗬嗬…嗚嗚!」
他一哭,一大群女真貴族一起慟哭。
此人正是赫圖阿拉城主、覺爾察氏穆昆達、寧古塔貝勒、努爾哈赤的六叔祖,寶實!
大哥死了,作為弟弟,他當然要選擇一個最好的陪葬女子,表達對哥哥的情義。
這個漢家小格格,再適合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