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時初刻。
南京鎮守太監(內守備)、守備武臣(外守備)、兵部參贊機務(兵部尚書)、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聯合釋出戒嚴露布。
露布一張貼,宣告整個南京正式進入戒嚴之中。城門即刻白日封閉,內外關隘一體稽查。
與此同時,一匹匹快馬帶著關防命令,火速出城,趕往各府縣。
如臨大敵!
這一幕,和當初倭寇進攻南京差不多了。
城中的傳聞很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一時間人心惶惶。說是:
南京十七衛的兵馬,大半都動了。
有人勾結洋夷,密謀造反。
兵仗局、火藥局太監,勾結奸商,大肆盜賣盔甲火器,也不知道賣給誰了。
孝陵神宮總管太監,盜賣神宮祭器、盜伐孝陵古柏。
南京很多太監,都涉嫌盜賣宮中器玩、字畫、典籍、圖書,據說文淵閣的永樂藏書都被搬空了,用很多市井書籍充塞。
不少太監貪污公款,占用軍匠,鯨吞物資。
還有人大肆拐賣女子,賣給洋夷禍害,
有人勾結海外洋夷,出賣機密,企圖攻打大明!
但百姓都是知道,這一次南京爆發大案,是海青天發現陰謀,才力主查辦到底。
真是沒有百百為海青天祈福啊:
上天保佑,海青天化險為夷。他老人家一出手,那些禍害就末日到了。
尤其是那些作威作福、有恃無恐的太監,害苦了南直隸,害苦了天下蒼生。
時人怒斥:最為民害者,率由中官!
這次,在海青天的霹靂手段之下,怕是很多閹人都要掉腦袋!
老天有眼,早就該如此了!
隨著被羈押傳訊的官員太監越來越多,整個南京城都興奮起來。
看著那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忽然被官兵帶走,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稱快。
就是深知內情的始作俑者朱寅,此時也驚訝海瑞的速度。
海老爹的戰鬥力,堪稱爆表!
昨夜開始發動,第二天下午就大規模抓人,掀起了遷都北京以後,南京最大的風浪。
這老頭肯定早就想大幹一場,只是一時找不到機會,加上病重而死,這才來不及發動。
可是如今,自己治好了他的黃,又給了他一個絕好的機會。
要是不趁機大幹一場,他還是海剛峰麽?
他是想把此事,做成震驚天下的大案,把天都捅破!
柏川橋,轉字鋪。
南京最高衙門,守備廳所在地。
此時的內守備廳,戒備森嚴,甲兵環立。
守備廳之內,公堂之上,冠帶輝煌的坐滿了留都的大人物。
最上位三把太師椅,居中坐著一個身穿蟒服、頭戴梁冠的中年太監,方臉大耳,神色肅然,自有一股上位已久的威勢。
正是欽差鎮守南京守備太監,兼南京司禮監,田義!
內守備太監,主持守備廳大事,掌握守備關防印信,屬於「天子三千里外親臣」。
南京守備廳衙門,是南直隸最高衙門,由鎮守太監、守備武臣(勳貴)、參贊機務(兵部尚書)這三巨頭共同執掌。
三人之中,又是鎮守太監領銜為首。
如此一來,南直隸權勢最大、地位最尊者,就是內守備鎮守太監了。
田義在南京守備太監中的口碑,雖然不如前輩晏宏、呂憲,但也算不錯的了。屬於如今難得忠公體國的大。
否則,海瑞也不會爭取他的支援,不到一天就實現戒嚴,大規模羈押嫌疑犯人。
可是此時,田義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的確支援海瑞,他不支援也不行。
因為海瑞「惡名遠揚」。
他要是不支援,海瑞就可以繞過他,直接奏陛下,到時自己更加被動,很容易被海瑞斥責為「包庇之惡」。
畢竟,他是鎮守太監兼司禮監。
南京宦官們搞出這麽大的事,他豈能沒有責任?
為今之計當然是全力支持海瑞,換取海瑞的諒解,不要觸怒他上書彈劾自己。
凡是被海瑞彈劾過的人,就算有理也會變成沒理。
因為在天下人心裡,海瑞就代表著公道人心!
海瑞一發聲,民間輿論不問青紅皂白,都會自發的站在他那邊。
徐階被海瑞彈劾,尚且狼狐不堪,別說自己了。
實際上,雖然田義為海瑞揭開的大案感到震驚,可他也很委屈」
因為他接任鎮守太監的位子不久。這麽多黑幕,其實和自己沒有什麽關係,可自己還要上書請罪坐在田義左邊的,是南京守備勳臣,魏國公徐邦瑞。
徐邦瑞臉色也不好看。
海瑞把事情搞這麽大,誰都摘不了干係。可是海瑞手裡人證物證俱全,想蓋也蓋不住!
只有站在海瑞一邊,才能避免引火燒身。
這個海剛峰,正是唯恐天下不亂!
可是他查出來的事情,也的確駭人聽聞。兵仗局的太監,居然勾結奸商,盜賣大量軍器給緬人海瑞查到的這批,已經是第三批了。前兩批早已經賣給緬人了。
這還得了?
緬人可是在和大明打仗。太沒有底線了。
難怪雲南沐府來信說,緬人軍中有仿造大明的盔甲火。
這特娘哪裡是仿造?這根本就是!質量還是最好的!
魏國公府雖然走私出海,卻從沒盜賣軍器啊。
至於郝正做的事情,那就更是離奇。陛下得知,不知會如何震怒。
坐在田義右邊的是參贊機務的兵部尚書,舒應龍。
舒應龍的臉色就好看多了。他是真心支援海瑞,為海瑞拍案叫好。
海剛峰,真是鐵面公!
事發之後,他是主動表態支援海瑞的三巨頭之一。
要說這位舒尚書,也是個發奸破案的高手,當年任知縣時,就很有政績。
三大巨頭之下,就是三法司了。
左首正是都察院都御史海瑞。
海瑞一身大紅官服,胸口繡著小團花錦雞的補子。他五官深邃,神色嚴肅,鬚髮銀白,看上去極其威嚴。
明明不是三巨頭之一,可是氣勢卻最為強大」
令人凜然難犯,不敢逼視。
海瑞擔任右都御史,也就一年多工夫。他是接替被革職的郭應聘,從吏部侍郎升任都御史。
一年多時間,他就搞出這件大案子。
真是令在座的大人物們,又恨又敬、又厭又畏。
話說守備廳大堂,是個有奇怪規矩的地方,有座椅無案幾,可謂大明獨一份。
為何公堂所在,居然沒有案幾,都無法鋪案書寫?
原因是南京乃太祖神靈所在,最高衙門不敢公堂據案書寫。所以有座椅無桌案。
要書寫公文,只能退堂之後再寫。
此時,海瑞肅然說道:「我等國家大臣,坐鎮留都,卻至事情糜爛至此,責無旁貸!」
「老夫黍居都御史,有失察之責,自會上疏請罪,辭去官職。
眾人都是神色苦澀。
你揭開這麽大的事情,查就查吧,不是已經在查了嘛,卻為何還要引咎辭官?
你海瑞一人引咎辭官,那我們呢?
海瑞在他們面前自稱老夫,他們也只能聽著。
因為海瑞年紀最大,資格最老,還是高人一等的文官。
就是權勢最大的田義,也沒有話說。
「海公。」田義終於說話了,「如今南京已經戒嚴,侍生以為,還是等結案之後,再聯名上奏陛下。
「此事之結論,也不宜聳人聽聞,驚動內外,有失留都體面。」
如今太監和文臣,相互之間自稱『侍生』,以示謙虛。說明田義對海瑞還是尊敬的。
海瑞搖頭:「田公此言差矣。眼下還要什麽體面?此案牽連甚大,流毒深遠,豈止是南都安危?乃是吏治大敗所致!」」
「事情出在南直隸,可病根卻在北京城!」
「陛下難道沒有責任麽?!」
「聖天子御宇十五年,天資聰睿,為何吏治敗壞至此?是有人蒙蔽聖聽,還是陛下怠慢政務?
「由公,我等身為臣子,不宜為朝廷遮羞,為天子飾非。若不重新整理吏治,寧無後乎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悚然色變。
這就開始要找陛下的麻煩了嗎?
徐邦瑞忍不住皺眉道:「海公慎言吶,此事與陛下何干?陛下千古聖君,英明無比,海公莫要誹謗
對於勳貴武臣,海瑞就更不客氣了,厲聲道:
「何來誹謗二字!盡多阿之言!天下者,大明之天下,陛下之天下,天子為人主,豈能置身事外!
「老夫有罪,你也有罪!」
「你以為你還有資格,高坐在堂麽!」」
「你世受國恩,身為南京都督,掌留都防務治安,然內外如同虛設!宮中寶物、圖書失竊,軍器盜賣,孝陵失竊——還有人勾結洋夷,圖謀不軌,裡通外國!」」
「你居然一無所知!蕨預至此,豈能無罪!」
徐邦瑞氣的臉色通紅,「海剛峰,你,你—」
海瑞冷婷一聲,「你若是好生協助老夫查辦此案,還算臣道猶存。若要敷衍了事,暗中阻撓,
那就怪不得老夫了,勿謂言之不預也。」
海瑞當堂斥責魏國公,當然是殺雞猴了。
警告這些大人物,好好協助辦案,不要暗中阻撓。
同為文臣的兵部尚書舒應龍也厲聲喝道:「說的好!海公所言極是!」
「魏國公!留都出了這麽大的事,我等都有干係!你身為留守,理應請罪!」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這兩位文臣,也冷冷看著魏國公。
忽然金都御史王用汲走進守備大堂,奉上一份證詞。
海瑞看了口供之後,又親自交給田義。
「田公,你且看看這份口供。」
田義看完,嘆息一聲對徐邦瑞說道:「魏公,此案還需魏公迴避,有不止一份口供涉及到魏公徐邦瑞臉色慘變,咬牙道:「誰敢誣衊本帥?好大的膽子。」
海瑞道:「是不是誣衊攀咬,老夫自會查明,絕不會鍛鏈成獄。魏公請迴避吧,莫要出國公府。」
徐邦瑞看著神色冷厲的海瑞,兩腿忽然一軟。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他是國公,死罪固然說不上,可是革職奪爵,卻是最輕的了。
海瑞又說道:「前任鎮守太監張進,也有口供說他涉嫌此案。就算他已經年老榮養,也要傳訊問。」
「田公以為如何?」
這當然是賣田義的好,讓田義更加堅定的支援自己。
因為有前任張進頂雷,田義這個接任不久的現任守備,就沒有什麽干係了。
田義點頭道:「海公所言極是。既然有口供涉及到張公,那就傳訊吧。本兵以為如何?」
兵部尚書舒應龍道:「這是自然。侍生沒有異議。」
幾人一合計,就對前任南京一把手,動手了!
此時此刻,海瑞雖然不是權勢最大的,卻成為此案的主心骨。
就是一把手田義,也不敢和他對著幹。
鐵面公!
海瑞等人在神仙打架。此時的朱寅卻帶著寧採薇,來牙行購買奴婢。
晚明社會十分怪誕。一方面法律明令禁止三品以下蓄奴,一方面社會上蓄奴成風。
就好像,大明朝的法律,和大明朝無關。
兩人去的牙行,還是那個油坊巷的大牙行,上次租房的地方。
眼下城中戒嚴,一時無法出城,乾脆來挑選一批「學生」。
兩人需要情報學生和商業學生,將來寧清塵還需要醫學弟子。
都是要用購買奴婢的名義,組建自己的班底。
「小客官也是老主顧了,在下自然更盡心。」那牙子說道,「可小客官需要十到十二歲,相貌周正,聰明伶俐,還要識字的奴婢,那價格就不便宜了。」
「這種奴婢,價格最少也要七十兩,絕不還價。」
「老實說,賣身為奴者、被迫為奴者雖多,可符合小客官條件的卻是很少。」
寧採薇咬牙道:「我們先買十個,六男四女。」
牙子燦然一笑:「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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