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好大孝心!
「貴客?」王氏眉毛一豎,手中擀麵杖如刀劍,「老身嫁給你四十二年,也就離開了一年多,
就成貴客了?」
「戚元敬,你是要休妻麼?」
「唉呀!」戚繼光腳,「夫人誤會啊!俺的意思是說,夫人如貴客—-唉,也不是。」
四十二年夫妻,他又怎麼能真正割捨王氏?
王氏冷哼一聲,走上來拂去戚繼光身上的雪,打量了戚繼光的氣色,說道:
「你這憨貨,身子倒是大好了。」
「本來鐵了心,等你死了再回來,生前不再見你。可架不住有人好說歹說,勸了老身幾個月,
老身只好回來過年。」
戚繼光聞言,想起朱寅和寧採薇送行時的表情,立刻知道是稚虎的手筆。
這鈴之子,真是孝順啊。
王氏臉色好看了一些,說道:「這麼大的府邸過年都沒有年貨!倉庫里窮成了老鼠窩,還要老身的體己錢辦年貨!」
本來,王氏已經決定不再見戚繼光。等戚繼光死後,她回來祭奠送葬也就是了。
她是將門虎女,十六歲嫁入戚家,因為愛舞刀弄槍,早年沒少受婆婆懲罰,以至傷了身子,僅生了個女兒就無法再生。
戚繼光背著她納了幾房妾室,她雖然記恨,可也忍了。嫁狗隨狗,日子終究要過,戚家不能無後。
可是戚繼光為了養兵,為了功業,居然私人舉債!
她不知道勸了多少次,甚至聯合幾個不對付的妾室,一起苦勸戚繼光,不要因公損私。
抗倭對不對?對。報國該不該?該。
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家業往裡面填啊。撫恤士兵你要掏錢,補充糧草你要掏錢,賄賂權貴你要掏錢。
這不是敗家子是什麼?
大明朝這麼大,皇帝這麼有錢,輪得著你毀家纖難麼?大明是朱家的,不是你戚家的啊。
可是,這男人鐵石心腸,我行我素。
最後做官做到一品,反倒是債台高築,真是咄咄怪事。家中的祖傳產業,無論是田地、店鋪、
珍藏、良馬典賣的乾乾淨淨。
最後還不夠還的,折騰的精光竟是還欠了三萬兩銀子。偌大一個少保府,妾室遣散,奴僕發賣,空空蕩蕩如鬼宅。
他成了天下名將,可是戚家卻山窮水盡。等他被罷官奪俸,居然無米下炊,三餐不繼!
他自己戴罪,還連累幾個兒子無法入仕,老大不小的無所事事,沒人敢嫁女。
更難以忍受之處,那些落井下石的債主,隔三差五上門逼債,這日子還怎生過得?
她要是不帶走自己的嫁妝,還不是落到債主手裡?到時戚繼光死了,都沒錢安葬!
可是數月前,有人找到自己,說是戚繼光義子派遣,勸說自己回家。那人前後來了好幾次,苦口婆心的不厭其煩,終於勸自己回家過年。
但她決定,過了年就走,免得又被債主堵門羞辱。
可她回來大半個月了,債主居然一次也沒有上門。難道債主們變好心了?
問戚報國,戚報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戚繼光看著頭髮花白的夫人,當年美嬌妻,如今朱顏改,想起當年的伉儷情深,真有隔世之感他主動攜著夫人的手,語氣關情的說道:「當年是俺有負夫人,如今俺心有悔意,還請夫人.
王氏甩脫他的手,眼圈微紅的說道:
「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忠臣當成你這般模樣,真真讓人笑掉大牙!俺可告訴你,過完年俺還是要走的!不然債主天天來煩,俺會氣死!」
想到那些債主,王氏的心情又惡劣起來戚繼光指著身後的馬車笑道:「如今何懼債主逼債?這馬車之中,就有四千兩黃金,不但還債夠了,還有結餘。」
這一年多來,戚繼光也分潤了幾萬兩戰利品。朱寅很是貼心,將幾萬兩銀子全部換成了黃金,
讓戚繼光運回來。
「四千兩黃金?」王氏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戚元敬,你哪來的四千兩黃金?何苦唬我!」
要說戚家當年也是家大業大,錦衣玉食。幾萬兩銀子也不是沒見過。
可那是老黃曆了,如今債台高築,別說幾萬兩,就是幾十兩都沒有了。
老東西都被罷官奪俸了,一個牆倒眾人推的張居正「黨羽」,那裡搞來四千兩黃金?打家劫舍不成?
她三步並作兩步,到馬車一瞧,赫然有兩口箱子。打開一看,金光燦然,果真是黃金!
她下了馬車,直接讓其他人離開,然後壓低聲音道:
「戚元敬,你哪來這麼多黃金?你可不要再給戚家招災惹禍!你自己殺頭不要緊,不要再連累兒女!」
她知道丈夫武力絕倫,有打家劫舍的能力,也有打家劫舍的膽子。若有為富不仁的人撞在他手裡,他很可能在債務的逼迫下劫財。
戚繼光笑道:「說來也是運氣,當年救了一個人,如今在南方已是巨賈。他為了報答俺,又敬仰俺人品,就贈送俺四千兩黃金,讓俺還清債務。俺如今無官無職,收了也不是受賄吧?」
「哦,夫人若是說不該收,俺就還給他。」
戚夫人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臉色一沉,「胡說!你在騙鬼麼!當老身昏頭了?老身還不知道你?這些金子怎能如此輕易得來?商人最是唯利是圖,誰會送你四千兩黃金?這可是黃金!」
「你說,是不是劫財了?」
「唉-」戚繼光嘆息一聲,神色苦澀,欲言又止。
王氏冷笑不已,「被俺說中了?你當俺老糊塗了?」
戚繼光乃是兵法大師,對付娘子也是一直用兵法,他當然知道娘子不會相信,所以這第一個說法是虛招。
第二個說法,才是他為夫人準備的理由,
戚繼光面有難色,「實不相瞞,這些金子是稚虎送的。他家是巨富,這些金子是他孝敬俺的。
四千兩金子雖多,可對稚虎來說,並不算什麼。」
「俺之前沒有告訴你,是怕你不信有這麼孝心的義子。說實話,這話說出去都沒人信,俺才編了之前的說法。不信你問報國,俺是不是收了個好義子?」
「報國!報國!」
王氏立刻想起了勸自己回來過年的人。
說是受丈夫的義子所派。難道就是那個義子麼?
那個義子叫朱寅,之前還住過戚府。她一回來就聽戚報國說過了。報國說,朱寅很敬重丈夫,
一來就送銀子孝敬。
那麼,此事就是真的了?
王氏頓時信了一大半。她不相信商人這麼大方,卻相信緣分。
戚繼光繼續說道:「不過,此事千萬不能張揚。俺是戴罪之人,世人說俺是張太岳餘黨。若是被人知道俺和稚虎的關係,那就會連累他。」
「稚虎如今是十一歲的解元,大明神童,前途無量啊。俺是他義父,你是他義母,可不能宣揚這等關係,妨礙他的前程。」
「是他?!」王氏神色驚訝,「稚虎就是那個江左朱郎?如今就是登州,也聽說過他了!他就是你的義子?」
「都說他是大明開國以來最小的解元公啊,什麼文曲星轉世,國家祥瑞。」
戚繼光滿臉得意之色,一副深以為榮的樣子,笑眯眯的說道:「不錯,就是他。俺和稚虎也真有有緣」
王氏點點頭,「那金子就收下吧,此事的確不能聲張。你被打成張居正餘黨,皇帝還在恨你,
不要讓別人知道你和朱寅的關係。其實,就是你這義子派人勸俺回來過年。」
戚繼光神色欣慰無比,「俺就猜到是他。說是義子,其實猶如親生父子。沒想到俺年到花甲,
還能收個這麼好的義子。」
戚繼光最滿意朱寅的地方,當然不是朱寅的孝心,而是朱寅的本事。
戚繼光雖然說他和朱寅有緣,卻沒有提起靖海軍的事情。不該說的,他不會吐露一個字。哪怕對髮妻和兒子。
他們不知道這些,才對他們有益無害。
「爹!」戚報國喜滋滋的跑過來,「爹可是回來了!這一年多,孩兒還以為爹不敢回登州了!」
戚繼光目道:「混帳!老夫不敢回?老夫怕什麼!」
戚報國不敢還嘴,腹誹道:「爹你可不是不敢回麼?說是去南方尋訪故交舊友,其實就是躲著債主。爹,你知道債主如今怎生罵你?罵你是縮頭將軍,賴帳大帥,躲債少保啊。」
他不知道父親帶回來四千兩黃金。心道:爹如今回府,這消息一傳出去,債主們上門逼債,家裡還能過年麼?尤其是孔家人,逼債更是如狼似虎啊。
「快進屋去!」王氏說了一句,就吩咐將馬車駛入內院,卸下黃金。
「爹,這是」戚報國得知是四千兩黃金,驚喜之餘也疑惑不解。
戚繼光低聲道:「這是你稚虎兄弟的孝敬,你好好學學吧。都是叫俺爹,他怎麼孝敬的,你怎麼孝敬的?」
戚報國:
......
爹,俺是親的麼?俺沒錢,你讓俺怎麼孝敬?這麼大的家業,難道是俺敗的家?
「好了!」王氏實在看不過去,「你這老雜毛說的什麼話!有你這樣的爹爹,他們拿什麼孝敬你!」
戚報國聞言都要哭了。嫡母說了句公道話啊。
爹,你聽見了吧?
實際上在戚府,就是三個兒子對戚繼光也是一肚子怨言。
老二乾脆離家出走,隨其母去舅舅家,三年未歸。
因為老爹實在太能敗家了。就是戚家族人,都不再和嫡支來往,各過各的。
除了親叔叔一家人,戚家族人都不搭理父親。這也不怪他們,父親欠了族人銀子,他們也不來討要,只是不再來往,已經很不錯了。
如今父親也不再掏錢補貼軍資,這四千兩黃金,總不會再被敗掉吧?
王氏親自封了錢庫,說道:「戚元敬,家裡的金子你不能再動,必須經過俺同意。你要是不聽,俺立刻就走,死了也不再見你。
戚繼光笑道:「好好好,都聽夫人的意思。「
其實他還有一疊子度能當錢用,放在身上又輕便,值五百兩銀子呢。
誰知一進屋,王氏就幫他脫外套,說道:「炕上熱,脫了貂皮袍子。」
戚繼光身上一顫,趕緊說道:「俺自己脫,自己脫—」
王氏眼光何其厲害?哪裡依得?她心中生疑之下,立刻摸到貂皮袍子裡的度。
「好啊戚元敬!」王氏眉毛一豎,「這是什麼?你還藏著這麼多銀錢!你老都老了,帶著這麼多錢作甚?」
說完全部搜走,一張也不留。
丈夫以前有錢時,養戲子,喝花酒,宴賓客,買好馬寶刀,那就是個渾金如土的主兒。
這老貨身上就不能有太多錢財。
戚繼光嘆息一聲,只能聽之任之。
「爹回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隨即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走進屋子。
正是長子戚祚國。
戚祚國其實是老三。但因為兩個哥哥天折,他就成了長子。
戚祚國年已二十,他自幼習武,精通騎射,熟讀兵書,也算將門虎子。十五歲就授予百戶之職可惜不久就因為其父革職戴罪,受到連累被奪百戶之位,至今無官無職。
「孩兒拜見父親。」戚報國語氣平淡的下拜,「爹身子大好了?」
戚報國對父親也有怨氣。他倒不是怨被父親連累,而是怨父親不顧家族。
不顧家族只為朝廷,這也就是罷了,能換來朝廷和皇帝的認可,那也值得。
可換來的是什麼?
是整個戚氏家族的敗落,是四品世襲官職的剝奪!
家中債台高築不說,就連傳了好多代的世職都丟了。父親對得起大明,可對得起祖宗麼?
但戚報國是個孝子,哪怕心中再有怨氣,在戚繼光面前還是兒子。
「起來吧,地上涼。」戚繼光扶起自己的兒子,心中再次浮起愧意。
祚國轉過年就是二十一歲,卻還沒有成親!
之前定的親,幾年前就被退婚了。
當然也是受自己連累。
如今的戚家,都無人敢嫁女!
「爹。」戚祚國露出一絲疑惑之色,「俺之前在城中,聽說爹已經還清了所有債務,是真的麼?三萬兩的債,爹哪來的銀子?」
「什麼?」戚繼光一愣,「還清了?老夫今日剛回登州,債主的面都沒見著,談何還債?」
王氏忽然說道:「也是奇怪的緊。老身回來大半個月,一個債主都沒有露面,之前還納悶呢。
他們之前不是隔三差五就上門的麼?孔府更是催的緊。」
戚報國也「」了一聲,「是啊,好久沒有債主上門了。我之前還以為爹爹要起復,他們不敢再來。」
「俺明白了。」戚繼光苦笑,「還是稚虎!是他瞞著俺,還清了債務!」
「又是稚虎阿弟?」戚報國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是三萬兩銀子的債啊!」
「加上四千兩黃金,等於是孝敬了爹爹七萬兩?!好大孝心!」
朱寅的孝心,他真的自愧不如了。
他其實不知道,四千兩黃金不是朱寅送的,而是父親分潤的「戰利品」。但三萬兩銀子的債務,的確是朱寅還的。
「好大孝心!」王氏點頭道:「如此說來,真是稚虎的手筆了。你那個神童義子-唉,老身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戚繼光想到朱寅派人勸說老妻回家,還暗中還清了債務,心中也很是感念。
這之子還真是好大孝心啊,難為他小小年紀,就如此周到有心。
「餃子熟了,先吃飯!」王氏高興之下,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吃飯!吃飯!」戚繼光也滿臉紅光的搓著手。
眾人一起上桌,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久違的家庭氣氛再次回來了。
戚繼光老懷大慰之下,更有胃口了,真想暢飲一番。
誰知王氏偏偏不如他的意,才吃了幾個餃子,就抬頭說道:
「元敬,今日當著孩子們的面,不是俺說你,不能再對朝廷愚忠了。咱家關起門,俺就大膽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當今朝廷,不值得你愚忠!」
「皇帝也不是個明君,刻薄寡恩的不像個聖天子,不值得大臣毀家纖難、肝腦塗地的當牛做馬.」
『夫人你--」戚繼光眉頭一皺,下意識就想呵斥,卻是無言以對。
「俺怎麼了?」王氏放下筷子,「又沒有外人,俺不能說?要不你大義滅親去報官,說俺誹謗君父,抓俺去殺頭!」
「自古大將,愚忠昏君的人,哪有一個有好下場?」
「戚元敬,你長點心吧,不要到死都執迷不悟!」
「你將來要是還有起復的機會,不能再敗家了。想想戚家,想想你的兒子。」
「爹。」戚祚國也放下筷子,「娘說的對,這個朝廷不值得爹掏心掏肺。如今世職都沒了,咱戚家不欠大明!」
「爹欠了很多人的債,卻唯獨不欠朝廷,不欠皇帝的債!」
聽到髮妻和愛子的怨望之言,戚繼光有心反駁,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只能嘆息一聲,胃然說道:「你們吶,非要逼的老夫不當純臣!」
『罷罷罷,此話不要再說了。老夫不會再像之前那麼熱血了。老夫為了朝廷一輩子,最後就為家族做點事吧。」
PS:今天很忙,就到這裡了,蟹蟹,晚安!戚繼光的劇情暫時到此為止。不要說他是舔狗,畢竟四十年的夫妻嘛。戚繼光的轉變,是有長期過程的,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