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北京!
終於要到子牌時分,接下來就是嶄新的萬曆十七年了。
村中更是鞭炮聲響成一片,煙花焰火騰空而起,照亮了漆黑的雪夜。歡笑聲隱隱傳來,整個除夕夜都充滿著喜慶之氣。
「起焰火,辭舊歲嘍一一」
隨著一聲吆喝,朱家早就備好的各色焰火煙花,如響炮、三級浪、地老鼠,
起火、花兒、竄天猴、銀樹等等一起燃放。
光是負責燃放的就有幾十個人。
當然,為了防止火災,寧採薇下令在院外的空地上燃放,
朱家是大戶,寧採薇豪橫的採辦了三百兩銀子的煙花,抵得上普通農家十幾年的總收入。寧採薇如此大手筆,當然也是為了娛樂鄉親。
三百兩銀子的煙花,燃放起來當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一般,照的雪夜璀璨如星空。
整個青橋北里,都在朱家焰火的映照下,猶如仙境。
周圍很多村民都圍著北里朱家宅前的廣場,觀看朱家的焰火,如痴如醉。
朱家真是豪氣啊,這焰火放的漫天光彩,好生壯觀。
朱寅主客一起擁狐裘、冒大雪,站在院子外看煙火,與鄉民同樂。
歡聲雷動,笑語如潮,夾雜著不絕於耳的煙火啪聲,喧鬧異常。
但見璀璨煙花映照之下,大雪如畫,夜空如夢,筆墨難以描畫。
圍觀的鄉民都是大開眼界,大飽眼福。
很多勞作一生的老農,數十年來也是第一次見過如此盛大的焰火。
商陽笑道:「稚虎兄乃江左朱郎,大明神童。此情此景,可有佳句留下?」
他大了朱寅幾十歲,卻不影響稱呼朱寅為稚虎兄。
韓尚等人聽到商陽的話,一起期待的看著朱寅,神色期待。
朱寅稍一思索,颯然笑道:「我有了!」
隨即朗朗吟道:
大夜生花青雪夢,
十萬火樹星空。
本非娛神悅玉帝,
原是媚俗敬小農。
商陽等人聽到這首詩,一時都是愜愜出神。此詩平淡無奇,難為傳世佳作。
可詩中對小民的憐憫慈悲,卻令人肅然起敬。
原來朱家買這麼多煙火,是為了娛樂鄉民啊。
「稚虎兄宅心仁厚,慈悲為懷。」商陽忍不住說道,「他日做官牧民之後,
真就是一方百姓的福氣啊。」
毛文龍笑道:「我家在杭州,真希望稚虎兄將來能在杭州為官,這就是我的私心了。」
韓尚惋惜道:「可惜稚虎是江寧人,不能在咱南直做官。天下賦稅南直占了三成。若是將來稚虎能在南直為官,就更能為國為民了,,可惜。」
韓尚說的沒錯。按照國朝官員籍貫迴避之制,除了雲貴等少數地區,大多數地方的官員,不能在本省任職。
朱寅卻是搖頭笑道:「那也不盡然。王世貞是南直人,他不就在南京做侍郎?可見,我若是中了進土,也未必不能在南直隸任職呢。」
韓尚笑道:「稚虎慣會說笑,這能一樣麼?王世貞在南京做官不假,可他這個兵部侍郎是京官啊,不算南直隸的缺。就是他做過的應天府尹,那也是京官。」
朱寅也是一笑。南直籍貫的官員的確不能在南直做官,但南京政府除外。
南京這套朝廷班子雖然在南直隸,編制上卻是京官。
所以,他將來如果在南直隸做官,只能在南京這套朝廷班子裡任職。
南京的京官除了少數職位之外,大多數都是打發到南京做冷板凳,或者熬資歷的。要麼是仕途失意之人,要麼是臨時的過客。
可是在朱寅看來,南京班子中的京官職務,絕非是閒職那麼簡單,就看你怎麼用。
對朱寅而言,這些官職用的好了,比在北京更容易起勢。
朱寅正思索間,南京城的過年鐘聲悠悠傳來,宣告著萬曆十七年的來到。
「鐺一鐺一鐺一」
天下普慶!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人們相互祝福,哪怕是平時不對付的人,也都堆著笑臉說著吉祥的話。
「十二歲了!」朱寅笑道,「終於又大了一歲!」
其實他才十一歲,只是被莊廷諫報大了一歲。
最高興的好像是寧清塵,奶聲奶氣的大喊:「終於三歲了!」
朱家宅院中五百多人,更是熱鬧無比。護衛、奴婢們都是神色激動的一臉期盼。
家主要頒賞了!
很快,中庭大堂里就傳出話來,各隊各組依次去中堂領賞。
消息靈通的人說,家主和娘子十分大方,早已經準備了銀豆子、上好銅錢、
奶糖、吃食、香囊等物。
就是第三等的護衛和奴婢,都能領到不少壓歲。
回到中堂之內的眾人喜氣洋洋,奴婢們取來了封好的一包包花錢、銀豆子、
奶糖,還有精美的食盒、禮品,擺滿了幾條長案。
商陽、毛文龍等客人們,也都笑盈盈的坐在邊上,看朱家的頒賞禮。
很快,護衛和奴婢們依次來到堂前,一起下拜行禮,給朱寅和寧採薇拜年,
吉祥如意的話不絕於耳。
「賞!」寧採薇一揮手,大把的花錢就撒了出去,先來點有趣味的彩頭。
「搶!」眾人一起低頭搶著花錢,嘻嘻哈哈的鬧成一團。
這花錢可不是一般的銅錢,而是市面上專門鑄造的精美好錢。
等到氣氛一起來,司儀立刻展開一張紅紙,宣布新年賞賜。
根據護衛和奴婢的職務等級,壓歲錢也分為三等。
第一等的,每人銀豆子三兩、山鬼八卦花錢一百文、奶糖一斤、吳酥生糕點兩盒、提花香囊一隻、顧氏荷包一隻、紅漆桶一隻。
女子另外再送妝匣子一套、珠花一朵、手爐一隻。男子另外再送馬一匹、
烏角腰帶一領。
第二等的,每人銀豆子二兩,福壽康寧花錢一百文、奶糖半斤、吳酥生糕點一盒、提花香囊一隻、顧氏荷包一隻。
女子另外再送菱花銅鏡一面。男子另送描金火摺子一隻。
第三等的,銀豆子一兩、麒麟送子花錢一百文、奶糖半斤、吳酥生糕點一盒、提花香囊一隻、顧氏荷包一隻。
女子另外再送紫礦胭脂一盒。男子另送文房四寶一套。
這麼算下來,就是第三等的賞賜,也價值四兩銀子!
得到賞賜的人,都是喜不自勝的跪下拜年。
「給主公、娘子拜年!公侯萬代!」
「元旦大吉,更上一層樓!」
堂上堂下皆大歡喜,數百人一片祥和。整個朱家猶如烈火烹油一般,帶著蒸蒸日上的喜慶之氣。
蘭察、丁紅纓等人還不算。他們不在三等之列,賞賜另算。
光是蘭察,就賞賜了好馬、雕弓、金銀、錦衣等等,價值數百兩。
丁紅纓也賞賜了好馬、寶刀、珠寶、首飾頭面等物,同樣價值數百兩。
可是蘭察聽到賞賜後卻跪下謝絕,不要賞賜。
「尊貴的主人,我的額真啊。」蘭察跪下說道,「奴才是額真的忠犬,不需要賞賜,只願跟在主子身邊。」
朱寅說道:「我的蘭察,賞賜只是我的心意,如果你不要賞賜,還想要什麼呢?」
說完笑眯眯的看看已經和漢女一般無二的嘎洛一眼。
寧採薇也是微微一笑。
蘭察神色很是為難,最終卻還是搖頭道:「奴才什麼也不要,額真的信任就是給奴才最大的賞賜。」」
聽他這麼說,一身漢女打扮的嘎洛,頓時露出失望之色。
「蘭察,我的兄弟啊。」朱寅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用女真語說道,「你是女真人中的勇士,為何不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表白呢?如果你這麼懦弱,撮哈占爺會失望的。你喜歡嘎洛對不對?」」
嘎洛神色緊張、目光炯炯的看著蘭察,希望他勇敢的說出來。
蘭察啊,你說出來吧,這是個很好的機會,額真和格格一定會同意的,佛朵媽媽保佑!
蘭察魁梧雄壯的身軀微微一顫,這個天生神力般的百人敵,此時居然臉紅了可是他的喜悅之色也難以抑制,終於顫聲說道:「回額真的話,嘎洛的確是奴才心愛的女子。可是嘎洛是格格的侍女,奴才不敢——」
「哈哈!」朱寅笑了,「蘭察啊,我和格格早就知道你對嘎洛的心意,大家都不是瞎子,誰看不見呢?」
「可是我就是要等你親口說出來,你只有敢親口說出來,才有資格娶嘎洛。」
蘭察哪裡還會猶豫?當下重重磕頭道:「奴才想娶嘎洛!」
「好好好,你起來。」朱寅笑呵呵的扶起自己的心腹愛將,「你的格格會安排的。」
寧採薇當然早就學會了女真語,笑著用女真語對嘎洛道:「嘎洛姐姐,你願意嫁給蘭察嗎?」
已經十五歲的嘎洛淚目道:「願意,但憑格格、額真做主。」
寧採薇點頭:「好!那我就做主,將你嫁給蘭察!不過你才十五,只能先定親,等到年底再成親。
「是,謝格格!」嘎洛跪下行禮,「佛朵媽媽保佑!」
此時此刻,她心中歡喜無限,如釋重負。
蘭察也一臉喜色的和嘎洛並頭跪在一起,對著朱寅和寧採薇磕頭。
寧採薇當即宣布,讓蘭察和嘎洛締結婚約,今年十月十八成親。
眾人沒有想到,還能看到這一幕喜事,好兆頭啊。
商陽已有醉意,看著這對女真新人,不禁想起自己守寡的紅顏知己。
如今當了稚虎的幕僚,承稚虎大方資助,每年有上百兩銀子的薪俸,可以娶她了。
自己雖然年已五十,卻未必無後啊,說不定還能生下兒女,盡孝膝下啊。
若是沒有稚虎,自己就是娶她也無力養,論子女了。
和商陽一樣動了心思的,還有韓尚等人。
眼下有了穩定的收入,當然要娶妻生子,延續香火啊。
想到這裡,商陽、韓尚等人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對新的一年更加期盼了。
萬曆十七年,元旦。
民間普天同慶的拜年祭祖,可是朱寅卻是知道,遠在北京的滿朝大臣,今日卻是何等心情。
因為今年元旦,皇帝會拒絕元旦朝賀。
元旦朝賀大典,何等隆重?
可是從萬曆十七年開始,拜金帝再也不會參加元旦大朝了,開明史之先河。
直到他死,數十年的時間裡,再也沒有參加元旦大朝。
在此之前,沒有皇帝會這麼幹。
拜金帝幹了。
元旦大朝都廢棄,更別說每年一度的親耕之禮了。
對於執掌國家神器的天子而言,這是莫大的玩忽職守。
數十年如一日的玩忽職守,無論是什麼理由,都是無法被原諒的。
朱寅不禁有點擔憂海瑞。皇帝不接受元旦朝賀,海青天一定會力諫不止,怒氣攻心。
老爹年事已高,別被昏君氣死才好。
至於恩師沈一貫,朱寅倒是並不擔心。沈師是個滑頭,並非耿介之臣,他就算對拜金帝再失望,也不會被氣死。
也不擔心便宜姑父田義。田義雖然對皇帝忠心,卻也沒有海瑞那樣的清流風骨,他也氣不死。
元旦、初二、初三這幾日,朱寅和寧採薇只有一件事,就是忙著接受拜年、
給人拜年。
朱寅還要給鎮守岱山的丁火根、鎮守靖州(呂宋)的徐渭寫信,接受錄事寮的重要情報,安排新的情報任務。
寧採薇帶著禮物進城給各家貴夫人拜年、送禮,臉都笑麻了,還要見縫插針的布置第一季度的商業計劃,又給廣西的岑秀冰寫信,增加奶源。
小兩口都是忙的焦頭爛額。
瞧這年過的,哪有一絲輕鬆?
到了初四,寧採薇還要迎接財神。
初四大早寧採薇就在中庭設下香案,請了從城隍廟裡買來的財神畫像,準備了豬頭、果品、鯉魚、美酒,紮上了紅絲帶,祈願祭祀之後,又分享祭品。
到了初五,終於要和朱寅動身北上了。
朱寅當然去參加春鬧,寧採薇卻是去徐州、充州這等運河沿岸的地方圈買有煤礦的山地。
就是寧清塵也一起帶走了。留守朱家和廠院的,只有大管家靳雲娘和大秘書顧紅袖。
初五大早,朱寅和寧採薇帶著各自的護衛、幕僚,一起離開南京,從水驛過江之後改走陸路,沿著南北官道迤通北上。
因為運河還沒有解凍,此時只能走陸路,
隨行的除了數十個騎馬的護衛,還有商陽、韓尚等幕僚,毛文龍這等家臣門徒,以及伺候飲食起居的奴婢。
整個隊伍足有上百人,鮮衣怒馬,聲勢烜赫。
即便是大夥盜賊遇見,也只能退避三舍。
寧採薇和寧清塵坐車,就連小黑也在車中,可朱寅卻堅持騎馬,意為磨礪風骨,傲視冰霜。
甚至時不時縱馬狂奔,揚鞭揮斥,捲起碎雪如銀。
眾人冒著積雪前進,每日百里。初六就過了揚州,初七過高郵,初八過淮安—
到了徐州時,寧採薇等人和朱寅分道揚。朱寅繼續北上,寧採薇姐妹則是留在徐州,約定四月相會於北京。
朱寅一路上只是沿著官道一心趕路,打尖吃飯全在驛站,沿途絕不入城停留。
一路走來,冰雪漸漸消融,北國春色漸次甦醒。
正月十八,連過桑園驛、連窩驛,夜宿新橋驛。
正月二十五過張家灣。
正月二十八,在北國的寒風之中,眾人終於看見了一座巨大的城池,佇立在巍巍太行之下。
北京!
PS:終於到北京了。春闈結果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