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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退避三舍

2025-01-03 02:04:13 作者: 戈昔
  第196章 退避三舍

  朱寅聽那人帶著河北口音,顯然就是京畿一帶的人。

  卻聽知客僧人說道:「各位居士,城中客棧、寺廟極多,何必獨愛慈雲寺?

  煩請別家去吧。」

  那人語氣不耐的說道:「什麼別家!客棧寺廟是很多,可貢院邊上的寺廟,

  卻只有你們慈雲寺!誰讓你們距貢院這麼近!當然非慈雲寺不可!」

  顯然,慈雲寺的好處他是知道的,不好糊弄。

  知客僧只能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好教居士知曉,西客院是被南直朱小解元租賃三月,居士或許聽說過那位大明神童的名聲,還請莫要為難本寺啊。」

  這僧人顯然不想得罪對方,但也沒有退縮,而是直接告訴對方,這是朱解元租賃的客院。

  話說到這裡,若是知道輕重的人,該當明白得罪一位神童解元的後果,多半就會借坡下驢的離開。

  誰知那人的聲音越發傲慢,「什麼大明神童!鬼才信他!莫不是南直隸鄉試舞弊!管他朱解元、狗解元,直把西客院租給我等!」

  朱寅等人聞言,都是神色陰冷。眾人舉目一看,只見寺廟山門前有一輛華麗馬車,周圍簇擁著二三十個鮮衣怒馬的騎士,個個神色傲,一看就是了不得的權貴。

  這群人不僅僅是護衛豪奴,還有好幾個士子模樣的人。

  幾個士子聽到「朱解元、狗解元」,都是忍不住一笑。

  一個頭戴貂皮帽子的挎刀大漢,正在知客僧人面前攘臂呼喝:

  「天冷的很!快把西客院讓出來,我家四爺要進去備考!莫讓我等戳在這裡喝風!」

  知客僧人皺眉道:「敢問你家四爺尊姓大名?」

  京城中的貴人很多,一般的貴人慈雲寺根本不懼。可真是那些通天的奢遮人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大漢翹起大拇指,冷笑著往後一指,「我家四爺大名鄭國望,順天府的舉人.」

  說到這裡,他忽然打住話題,用手朝天指了指,「宮裡的皇貴妃娘娘,就是我家主人的姐姐!國舅爺來此—」

  「不可無禮!」馬車中傳出一個聲音,隨即一個錦衣狐裘的貴公子下了馬車。

  此人年約二十,生的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不但賣相不俗,還有幾分書卷氣看上去既像個世家子,又像個讀書人。

  只是,他生了一雙桃花眼,整個人的氣質有些陰柔,脂粉氣也濃郁了些。

  「原來是鄭國舅,貧僧有禮了。」知客僧趕緊恭敬的行禮,「貧僧有眼不識泰山,萬望恕罪。」

  鄭家,他可是得罪不起!

  鄭國望微微一笑,看似文雅的說道:「大和尚客氣了。在下在京中自有處所,只是獨愛古剎清淨,貴寺又臨近貢院,是以借住一段時日,叨擾。」

  他的話說的客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正要上前的朱寅此時也裹足不前,只能站在原地。

  商陽等人聽到「鄭國舅」三個字,也都忍氣吞聲。

  誰都知道,如今的鄭貴妃娘家,是大明最有權勢的外戚家族。即便宰輔、公侯、權監、藩王,也難以比擬。


  鄭貴妃獨寵後宮,鄭氏一門雞犬升天、飛黃騰達,權勢煊赫。

  其父鄭承憲全無軍功,卻已升任從一品的都督同知。

  鄭貴妃有幾位兄弟,多在錦衣衛、五軍都督府任高級軍職。只有這個鄭國望,因為喜歡讀書,走的是科舉的路子。

  自從姐姐受寵,鄭國望的「文運」就到了。

  先是輕而易舉的進入北雍(北京國子監),然後去年參加順天鄉試,中了舉人。

  這一下子,鄭國望就成為鄭氏家族唯一的舉人,很為家族長臉,就是封了皇貴妃的姐姐,也感到臉上光彩。

  可是後來,禮部郎中高桂上疏,說戊子科順天鄉試徇私舞弊,彈劾考官黃洪憲泄露關節,涉及申時行、王錫爵等,要求徹查。

  結果查出,鄭國望的試卷不全,另有多人試卷也有問題。萬曆也只能下旨複試。

  可是結果呢?即便是申時行、王錫爵都被彈劾,惹了一身騷,引起了朝爭,

  可試卷不全的鄭國望仍然是舉人,並沒有被奪功名。

  他仍然照常參加今年的春鬧。

  由此可見鄭氏的權勢。

  朱寅想到這裡,頓時熄滅了好勝之心。

  這個鄭國望,他得罪不起!

  即便有田義、沈一貫、海瑞撐腰,他也得罪不起這個鄭國舅!

  朱寅剛要離開,卻見鄭國望一回頭,桃花眼在自己身上一掃,有點嫵媚的笑道:「這位小兄弟,莫非就是江左朱郎,大明神童麼?」

  朱寅不卑不亢的拱手:「在下正是南直舉子朱寅。大明神童之譽,萬不敢當。

  「那還真是巧。」鄭國望也敷衍的拱拱手,「這位知客師父說到大明神童,

  大明神童就到了。」

  跟著鄭國望的幾個士子,聽到大明神童四字,都是面露冷笑,滿是質疑之色「的確是巧了。」朱寅淡淡笑道,「不意在此遭遇國舅老爺,幸會,幸會。」

  鄭國望搖頭,「國舅之稱,我等士子豈能領受?」

  「都說江左朱郎是國朝最年幼的解元,天生夙慧,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冰玉般的人物。」

  鄭國望的語氣聽不出好惡,秋水般的眼眸微微一眯,「慈雲寺西客院,被你包了麼?讓給我可好?」

  朱寅神色不變的點點頭,「可。不過一處寺院罷了,鄭兄既然喜歡慈雲寺,

  那就讓給鄭兄。」

  鄭國望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輕描淡寫的笑道:「如此,就委屈小兄弟另尋他處了,無禮之處,還請海涵。」

  他努力繃著讀書人該有的溫文爾雅之態,可是那種說不出的傲慢無禮,卻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掩飾。

  在朱寅看來,就像一個窯姐非要裝出淑女的架子。

  朱寅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個狗屁鄭國舅,可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笑道:

  「鄭兄言重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鄭兄請入寺歇息,小弟就不打擾了。」

  「告辭!」

  鄭國望笑容寡淡的點頭,「那便後會有期。」

  朱寅一轉身,小臉立刻陰沉如水。


  眾人也不說話,都是默默跟著朱寅離開慈雲寺的廣場。

  等到朱寅乖乖離開,立刻有一個士子笑道:「什麼大明神童,真是好大名頭,多半是舞弊得來的功名。」

  另一個士子搖頭,「俺就不信,還有這么小的解元。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怕是徒有其表,被人吹捧得來。去年的應天鄉試考官該查辦才好。」

  鄭國望冷笑道:「朝中不少大臣,借著這個神童,勸陛下讓朱常洛出閣讀書,再立朱常洛為太子呢。」

  「他這個神童名頭,哪有什麼真材實料?他還能強過楊廷和,你們信麼?」

  幾個士子一起搖頭,冷笑不已。

  鄭國望眯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他真要是大明神童,真是貨真價實的南直解元,這次春鬧就該高中!要是能拿個二甲,也能讓人信服,他行麼?」

  「要是名落孫山,那他這個神童就是笑話。到時,自會有人出手,讓他連解元的名頭都保不住,里子面子一起丟。」

  「到時,以他為理由勸陛下立朱常洛當太子的人,還有臉再拿這這神童說事麼?那是打自己的臉。」

  他說到這裡一指慈雲寺,「慈雲寺的確最適合考生住,朱寅很會挑地方。可是你們以為,我真是為了和他搶地方住?哪裡我住不得?」

  一個士子恍然道:「這麼說,鄭兄是聽說朱寅定了慈雲寺,故意來和他搶?

  ,

  「然也。」鄭國望點頭,「我阿兄可是錦衣衛的人,這點事還不知道麼?朱寅包了整整一個客院,想瞞也難。」

  「我就是想看看,他知道訂好的客房被我搶了會怎麼應對,最好惱羞成怒之下和我爭奪。可今日卻是見識到了,他是個滑頭,絕不可孩視之!」

  「是不是神童不知道,但絕對是人小鬼大!」

  直到離開了一箭之地,朱寅這才回頭,眸子陰冷的看向慈雲寺的方向。

  自己被欺負了。被權勢欺負了。

  而且他肯定,鄭國望不是僅僅為了慈雲寺。

  他們鄭家,討厭自己。

  此人一定是故意的。

  「好一個仗勢欺人的無禮狂徒!」韓尚忍不住低聲罵道,「這種人也能考中舉人,真是斯文敗類,丟讀書人的臉。」

  商陽沉聲道:「稚虎兄是對的。遇到這種人,暫時讓他三尺又如何?退一步海闊天空。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

  「就說這什麼鄭國舅,京中勛貴都不敢得罪,我等也只能退避三舍,不可與他一般見識。」

  「此人是衝著你的神童之名,他是恨你成為立太子的由頭。」

  朱寅嘆息一聲,吐出一口濁氣,「理是這個理,我也不是忍不下。可如今定好的慈雲寺被這廝強行霸占,我等沒了去處。其他寺觀肯定住滿,只能去客棧了。客棧喧鬧,距離貢院考場又遠,遠不如慈雲寺,當真可恨。」

  韓尚道:「稚虎兄何不去令師沈侍郎的官邸?你是他晚輩,自然可住在那裡,還可得他考前指點。」

  朱寅搖頭:「我可是帶了幾十個隨從啊,興師動眾的如何去恩師府上?又不是幾個人。」

  為了路上安全,他帶了很多人。可是到了京城又發現,人馬多了住宿也是一大麻煩。


  就是去住江寧會館,這麼多人也難以安頓下來。

  最後,朱寅只能率人離開內城,從崇文門去外城。

  北京城太大了。朱寅等人足足花了半天的工夫,才在正東坊的帽兒胡同,找到一家合適的大客棧,幾十人、幾十匹馬全部住了進去。

  這家客棧叫雲祥樓,是正東坊最有檔次的大客棧。可即便如此,也是噪雜的很,難以鬧中取靜。

  大比之年,客棧都很緊俏,也只能如此了。

  此處距離考場將近一個時辰的路程,比慈雲寺差遠了。

  也就是朱寅捨得花錢,否則這麼多人馬,客棧都不好找。

  因為沒有獨立的院落可以包租,眾人只能分散在各處院落。

  朱寅只和寥寥四五人,一起住在東院二樓的三間精舍。其他人都在其他院落。

  為了安全,他和蘭察同住一間精舍。韓尚、商陽住在隔壁。

  等到暫時安頓下來,天已經黑了。

  朱寅想到這一番折騰,心中更是怒罵鄭國望。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對面的房中傳來高聲議論。

  一人語氣激憤的說道:

  「真是豈有此禮!今年元宵節鰲山燈會,陛下奉兩宮皇太后參加燈會,皇后、鄭貴妃各自陪伴兩宮太后,眾嬪妃也一起陪同賞燈,可皇長子生母王恭妃卻不能駐足觀看!國家禮法何在!」

  另一人道:「聽說王恭妃和皇長子母子二人,已經被發配到景陽宮了!景陽宮那是什麼地方?大內東西六宮,就數景陽宮最是偏僻冷清!這與打入冷宮何異?」

  「宮中各種慶典宴會,恭妃母子居然不存在一般!竟是被排擠的成了透明人,沒了參加的資格!」

  又一人道:「何止!宮裡傳出來的消息還說,鄭貴妃、宮女中官還迫害他們母子,不但缺衣少食,缺醫少藥,這麼冷的天連炭都斷了!這是要他們母子死啊!皇長子殿下別說出閣讀書,能活下來怕也不易。」

  「虎毒不食子!陛下獨寵鄭氏也就罷了,卻置親生骨血於不顧,當真驚駭天下!若是恭妃母子有個三長兩短,議論洶洶,皇上何以面對列祖列宗啊!」

  朱寅聽到這些士子的牢騷話,對王恭妃母子也生出側隱之心。

  這是一對苦命的母子。

  明史上有兩位哭瞎眼睛的后妃。一位是錢皇后,為留學瓦剌的丈夫哭瞎了眼晴。一位就是王恭妃,為兒子哭瞎了眼睛。

  王恭妃在景陽宮的日子經常是饑寒交迫,還被宮人太監欺凌。不說精神上被百般摧殘,單說物質保障,甚至不如普通百姓。

  她死前都無法見到自己的兒子,所謂「至飲恨而不得一訣」。

  她死了四天,萬曆毫無反應,只當不知道,以至於無人敢收屍。當時是九月,屍體可能已經發臭了。

  群臣幾次上疏,萬曆才在王恭妃逝的第九天,下詔治喪。

  治喪之後,又遲遲不安葬。群臣上奏十幾次,萬曆一概裝聾作啞。

  後來福王一個妾室死了,萬曆卻專門下詔工部,隆重安葬福王的妾室。大臣趁機上奏,請皇帝連王恭妃一起安葬。

  萬曆這才同意。


  於是堂堂太子生母,居然借了這位小妾的光,才得以安葬。

  至於她的陪葬品,僅有兩件品相極差的破銀器,如此寒酸,還不如民間小富之家的陪葬。

  萬曆之涼薄一至於斯,怎不令人齒冷心寒?

  就在今年,大理寺評事於仁會上一本《酒色財氣疏》,指責萬曆偏寵鄭氏,沉滴酒色財氣,有廢長立幼之心,惹的萬曆大怒。

  朱常洛也是個可憐人。

  萬曆國本之爭,朝臣聯合起來指責皇帝「之倫理則不順,質之人心則不安」,強烈要求皇帝立皇長子為太子,毋再以年幼為推辭。

  群臣的堅持,讓萬曆對朱常洛的態度更加惡劣。

  朱常洛長期被父親冷暴力,被鄭氏迫害。十三歲才開始讀書,還被故意綴學,差點成為文盲。

  就算好不容易立為太子,也是朝不保夕。整整十年無法見到母親的面。

  三十八年的人生猶如囚徒一般。長期的壓力讓他油盡燈枯。

  雖然最後熬死了老菸鬼,卻只當了一個月的皇帝,來不及施展抱負就撒手人寰。

  而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年紀輕輕死因可疑,一個在煤山吊死。

  儲位對他來說,從來就是痛苦的根源。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藩王,他這一生會幸福的多吧。

  朱寅暗道:「朱常洛,我若是奪回大宗的帝位,其實也是幫了你啊。」

  朱寅正想到這裡,忽然有人喝道:

  「好膽!竟敢背後非議聖上,傳播謠言!拿下!」

  「錦衣衛辦案,余皆迴避!『

  隨即就聽到「眶當」一聲,房門被端開,接著就是喝罵聲和鐵鏈聲,噪雜的腳步聲,鋼刀出鞘聲。

  忽然又一個聲音喝道:「住手!」

  「本御史奉都御史海公之名,巡查全城!臨考之際,大比之年,誰讓你們捉拿進京趕考的舉子?有聖旨麼?你們好大的膽子!』

  「國家搶才大典,豈能讓你們這些鷹犬放肆!』

  又聽一人亢聲道:「我等是奉了鄭指揮使的命令,來稽查誹謗之言!這幾個舉子也的確非議聖上!理在我們這!為何不能拿!」

  那御史冷哼一聲,「你們的理再大,也大不過海青天!來人!拿下這些膽大妄為的錦衣校尉!關進都察院監獄!」

  「就是你們的鄭指揮使,本官也要一起參!倒看鄭貴妃怎麼庇護他!」

  PS:今天就到這裡了,暫時只能佛系。蟹蟹支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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