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 陳默終於沒忍住,開口發問道:
「會長,您究竟為什麼要去找神諭挑釁啊?」
雖然他並不完全清楚溫簡言具體做了什麼, 但是, 根據對方先前給他的吩咐,他也基本上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了。
畢竟,這個公會選址和建築風格可是溫簡言親自交代的。
陳默唯一不理解的是, 是溫簡言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他不擔心對面報復嗎?
「你還記得我在盤下你的公會……」
溫簡言似乎意識到說錯了話,突然改口,「不不, 是我之前接下你們公會會長邀請的時候, 說我們公會的目標是什麼嗎?」
陳默:「……」
你剛剛說的是「盤下」對吧?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還是垂下眼,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下, 說道:「是成為第一,對麼?」
雖說這是溫簡言在進入他們公會第一天就說出的豪言壯語, 但是說實話,在當時,陳默是並沒有發自內心地相信他,所以,在現在看到自家公會的排名,以及這棟標著公會名字的嶄新大廈時,即使這個名字有點丟人……
陳默還是忍不住會稍稍晃神一瞬, 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對。」
溫簡言唇邊帶著一絲笑,瞥了他一眼,「你覺得,神諭可能會甘願讓出第一麼?」
陳默:「……不會。」
「那就對了。」溫簡言輕飄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反正我們無論是挑釁還是不挑釁,神諭都準備除掉我們,那為什麼還要謹小慎微,看對方臉色呢?」
溫簡言的聲音很平靜,並不顯得激動,但卻莫名令陳默心底一盪。
……確實。
無論他們之後採取何種的行事方式,神諭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崛起而不採取任何對策,既然這樣的話,還有什麼與人為善的必要呢?
「對吧。」溫簡言笑眯眯地收回手,邁開步伐。
「?」
陳默注視著對方的背影,眨了下眼。
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繞進去了?
他搖搖頭,加快步伐,跟上了前方的青年。
走在前方的溫簡言仰起頭,注視著不遠處屬於自己的公會,微微眯起雙眼。
他剛剛的確沒有說謊,自己確實是這麼想的。
不過,僅僅是這一點的話,還並不值得他專門跑這一趟,畢竟,他可是個無利不起早,喜歡用最低的代價換取更大利益的人。
除了靠氣人爽一把之外,他還有其他更多的考量。
根據上個副本的經歷,以及在副本結束之後和夢魘的交涉來看,它顯然還並不相信溫簡言會成為自己忠實的棋子,所以,對於溫簡言提出的,想要取代神諭成為第一工會,甚至可能接觸到它的內部核心的要求,夢魘並未同意。
所以,要想真正達成自己的目的,溫簡言必須拿出足夠的籌碼。
溫簡言清楚,自己現在公會的排名的突飛猛進,主要是靠他投機取巧。
利用【興旺酒店】副本的勝利,在論壇掀起輿論戰,吸引大量想要投奔過來試試的主播,然後再利用時間和信息差,將所有人全部一併收編,只靠量,不靠質,通過大量主播的積分將公會的總積分堆起來。
但是,這種情況顯然是無法長期維持的。
畢竟,在有這麼多成員的前提下,一個正常運行的公會,是絕不可能維持住基本的福利的,也就是說,只要換會冷卻期一過,他們也必然會迎來一個大批次的退會熱潮,現在的水漲船高只不過是虛假繁榮罷了,這樣的泡沫經濟很快就會被戳破。
所以,溫簡言的時間很緊。
在泡泡被戳破之前,他必須要得到能和夢魘正式談判的籌碼,正因如此,溫簡言才要不遺餘力激怒神諭。
既然遲早要出手,那為什麼不早一點呢?
更何況……
溫簡言的唇邊漾起一絲微笑,邁步走入這座暫時屬於自己的大廈之中。
下個副本是最好的時機了。
畢竟,他並不準備帶著自己的隊伍參加副本,而是作為被僱傭的主播暫時加入橘子糖的小隊,小隊之中不僅有專攻團戰的橘子糖,而且看現在這個局面,雨果大概率也會參與進去。
狐假虎威,他可最擅長了。
「走吧。」
溫簡言扭頭看了眼陳默,笑著說。
陳默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明明這傢伙臉上的神色很和氣,但莫名就是給人一種心肝脾肺都是黑的感覺……總覺得好像在打什麼壞主意!
很快,兩人進入到了大廈內。
雖然這個基地是剛剛建成的,但是,裡面的內部設施已經一應俱全了,而且全部都是和大廈外部十分匹配的,金光燦燦十級豪奢的模樣。
陳默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眼皮。
……也太亮了。
他看向溫簡言,試探性地詢問:「既然刺激神諭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公會內部的裝飾要不要……」
外面亮就足夠了,裡面真的沒必要這麼折磨自己的眼睛。
但是,陳默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只見溫簡言視一圈,似乎十分滿意,點頭讚揚道:
「不錯!」
陳默:「……」
感情您選擇這樣的建築,不是為了刺激神諭,而是因為真的喜歡啊?
溫簡言心情確實很好。
反正自家公會也就這麼一段時間能支棱起來,作為一個享樂主義者,自然要鋪張浪費盡情揮霍起來!怎麼奢侈怎麼來,怎麼浮誇怎麼搞!
要不然是在對不起他這個暴發戶排名啊!
「哪裡,哪裡,哪裡。」
他點了幾個地方。
陳默:「嗯?」
溫簡言:「我覺得還不夠奢侈,等下都給我換成金色。」
陳默:「……」
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音節:「……嗯。」
「對了,公會裡面的元老成員都在線了嗎?」溫簡言問。
陳默:「差不多了,但是……」
溫簡言:「?」
「蘇成雖然一直顯示在線,但似乎一直沒有聯繫上。」陳默低下頭,翻了翻手中的手機終端,說道。
看公會記錄,他應該是沒有進入到任何副本之中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無論他怎麼嘗試,都無法和對方取得聯繫,也實在是怪的慌。
陳默:「要不您聯繫一下他?」
溫簡言皺皺眉:「好。」
「這件事就交給我,你聯繫一下其他的人,讓他們在這裡集合,我們開一個小小的會議。」
「沒問題。」
陳默點點頭。
*
溫簡言來到了蘇成的住所內,他曲起手指,敲了敲對方臥房的門。
裡面一片死寂,沒有應聲。
「……」
溫簡言微微擰起眉頭。
他低下頭,撥打了蘇成的電話終端。
隔著門,隱隱能夠聽到裡面傳來細微的鈴響。
看來他的確在。
鈴聲響了很久,但卻始終沒有應。
溫簡言再次敲門。
「叩叩叩。」
門內安靜的令人髮指。
「蘇成?」溫簡言提高聲音,「蘇成?!」
門內沒有響應。
等到溫簡言耐心耗盡,已經開始尋找撬門辦法的時候,門內傳來了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一步步向著門口走來。
只聽「咔」的一聲響,房門被從內部打開了。
房間內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
在無比昏暗的光線之中,溫簡言看到了蘇成,這位和他組隊最久的隊友。
不知道是不是長久不見日光的緣故,對方的臉色看上去分外蒼白,像是很久沒睡一樣,眼睛候,莫名給人一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他的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也有長期沒有打理留下的青色胡茬,那張原本斯文白皙,在剛剛進入夢魘時還帶著青澀書卷氣的臉,此刻卻顯得有些冷峻陰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溫簡言總覺得對方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啊,你回來了。」
蘇成認出了溫簡言,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走了出來。
「副本結束了?怎麼樣?」
但是,在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又變回了溫簡言熟悉的那個蘇成。一個性格溫和,雖然會很操心,但在副本之中從不拖後腿的預言家。
「和你想的一樣,」溫簡言聳聳肩,「大獲全勝。」
「那就好。」蘇成的唇邊帶起一點笑,「我就知道你沒問題的。」
「我是沒問題,那你呢?」
溫簡言探究地注視著對方,「你這段時間都沒出門嗎?陳默那邊說也聯繫不上你,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沒有。」蘇成輕飄飄地說。
他邁步上前,將臥房在自己的身後合攏,擋住了溫簡言探究的目光。
「只是太累了,睡了很長的一覺而已。」
「我剛剛才看到終端上陳默發給我的信息,你準備開會?」蘇成問。
溫簡言點點頭:「對。」
「哦好,那你等等我,」蘇成揉了下自己亂成雞窩的頭髮,向著洗漱間的方向走去,「我稍微收拾一下就和你走。」
很快,門內傳來了嘩嘩流水的聲音。
溫簡言扭過頭,向著合攏的臥室方向瞥去一眼,眉頭微蹙。
身為一個對人類情感語言分外熟悉的人,他當然聽得出對方對自己有所隱藏,但是,究竟內容具體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隔著厚重的門,黑暗的房間內沒有半點光亮。
床上一片凌亂。
地面上,床上,全部都堆滿了數量巨大到令人驚駭的卡牌,每一張都被撕得粉碎,隱約只能看到無數光怪陸離的臉孔。
死神,教皇,女王,騎士……
它們被丟在黑暗之中,一動不動。
*
在洗漱過後,蘇成的狀態明顯好得多了,他將半長的頭髮在腦後紮起,也剃掉了臉上長出來的胡茬,看上去和往日裡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溫簡言帶著他來到了公會大廈。
一路上,他將上個副本發生的事,以及現在公會的現狀言簡意賅地告訴了蘇成,給對方同步了一下現在的進度。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這個金光燦燦,幾乎能夠亮瞎人雙眼的大樓,蘇成還是不由一震,就連腳步都有些許的停滯。
「怎麼樣,不錯吧?」溫簡言神情十分自豪。
「……」
蘇成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不發自內心地讚美道,「挺,挺獨特的。」
跟著溫簡言,他們坐電梯來到了最底層的會議廳。
會議廳是巨大的圓弧形結構,巨大的落地窗向外凸出,如果忽視內部裝潢的話,其實也是十分漂亮的。
溫簡言掃了眾人一圈。
所有擴容以前就是公會醫院的主播已經在這裡聚集,等待著他了。
陳默和季觀看上去和之前區別不大,黃毛縮在角落,脊背挺得筆直,似乎對這個環境十分不習慣,雲碧藍將兩條細長的腿高高搭在桌子上,椅子腿只有一半撐著地,微妙地維持著平衡,百無聊賴地等待著,和以前不同的是,她現在的臉上已經罕有笑容,猙獰的荊棘繞在她白皙的側臉上,顯得張牙舞爪。
聞雅皺著眉,注視著雲碧藍,似乎顯得有幾分擔心。
「看來大家都到齊了。」溫簡言說。
眾人抬頭看了過來。
「既然如此,我就長話短說好了。」溫簡言不是一個習慣掌握全局,統領眾人的人,身為習慣將自己放在灰色地帶的邊緣人物,他也很不習慣在這種窗明几淨的地方開會,所以,為了節省時間,他就省去了所有其他的繁文縟節了。
「你們之中或許有人已經發現了,在副本之中使用天賦是有代價的。」
溫簡言說。
如果說,在昌盛大廈副本之中的時候,溫簡言還只是隱約覺察到這一點的話,現在,在經歷了後面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之後,他終於肯定了這一結論。
「天賦本身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夢魘只是利用某種方式讓它具象化了而已,而並不是它的什麼『恩賜』,所以,持續使用它,會消耗你們的精神,身體,甚至是壽命。」
聞言,還沒有來得及體會到副作用的主播們都是呼吸一窒,而老資歷的主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顯然,他們對這一點都是深有體會。
「所以,在接下來的副本之中,如果能不適用天賦,就儘量少使用,」
溫簡言總結道。
「當然,如果真的遇到了生死危機,該用也不能省著。」
溫簡言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也就只能這樣建議了。
即使是他,也不能保證,在未來的副本之中不會遇到必須使用天賦的局面,對於其他人就更是了,明明知道眼前的是慢性毒藥,他們還是不得不飲鴆止渴。
「尤其是你,雲碧藍。」溫簡言扭頭看了過去,十分嚴肅地說道,「接下來你不能再下副本了。」
由於興旺酒店內天賦的多次透支使用,雲碧藍已經成為了整個公會內副作用最明顯的人,倘若次數再持續增加,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可是……」雲碧藍皺起眉頭。
「沒有可是。」溫簡言十分堅決。
「對了,接下來十天內,大家所有人都不要進入任何副本。」溫簡言補充道,「如果正好到了必須要進入的時候,或者是積分不夠了,可以來我這裡借。」
以神諭的德行,是絕不可能對他的挑釁置之不理的。
所以,他們必然會做出行動。
剛剛加入公會的新人被針對的可能性不大,畢竟他們的人數太對,在溫簡言心中的重要性也不夠,那麼,公會之中的這些老人勢必會成為靶子。
限制公會成員出任務的目的,自然是逼迫對方在十天後,自己進副本的時候出手。
「好了,差不多就這樣,散會!」
溫簡言拍拍手,十分瀟灑地轉過身,留下仍舊一臉懵逼的眾人走了。
「蘇成,你跟我來。」
蘇成點點頭,跟上了他。
在閃亮亮的大廳內,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沒有從對方過分風風火火的行徑,以及過大的信息量之中緩過神來。
*
「下個副本你和我去。」
溫簡言看向蘇成,說。
畢竟這是橘子糖的委託,而她隊伍之中所需要的就是預言家,溫簡言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十分清楚,雖然他腦子靈活,但是,要像預言家一樣,只要發動天賦預知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還是十分超出他的能力範圍的。
蘇成猶豫了一下。
「?」溫簡言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神情之中的遲疑,「你不想去?」
「當然不是。」蘇成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只是希望多帶一個人。」
這個要求當然好滿足。
橘子糖那邊不會不願意的。
溫簡言:「誰?」
但是,蘇成的回答卻實在是超出他的預料:
「雲碧藍。」
溫簡言一怔:「她?」
他皺起眉頭:「為什麼?」
「一種預感。」蘇成抬起那雙黑的有些深的眼睛,注視著溫簡言,說,「她在下個副本或許很有用處。」
溫簡言一口回絕:「沒必要。」
一兩個人的差距,並不是完全不能彌補的。
「那好吧。」蘇成也不糾纏,似乎這個並不重要。
「對了,」在回自己房間前,溫簡言似乎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蘇成,「你說你這段時間都在睡覺?」
蘇成:「是啊。」
溫簡言稍稍眯起雙眼,狀似無意地問道:「有做什麼有趣的夢嗎?」
「……」
蘇成步伐一頓,微微側過臉:「沒有。」
溫簡言點點頭,兩人向著兩個方向走去。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先前佯裝出來的輕鬆神情像是面具一樣從臉上緩緩剝落,剩下一派凝重。
確實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而剛剛的對話再次確認了溫簡言的想法。
如果說之前蘇成只是在隱瞞的話,那麼,他這次就是在撒謊。
黑暗的房間內,溫簡言無聲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任憑自己浸沒在陰影之中。
淺色的眼瞳微微閃爍。
……夢啊。
實際上,在興旺酒店副本之中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一存在了。
白衣女人所反覆提及的「這是一場夢」,以及她日記之中的內容,都令溫簡言記憶猶新。
或許……這裡之所以會被稱之為夢魘直播間,並不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符合風格的稱謂,而是有種某種更為深層的,相關性更高的含義。
無數的猜測在腦海中生長又凋零。
溫簡言抬起手,捏了捏鼻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在他的指關節下,銀色的銜尾蛇戒指閃耀著微弱的光亮。
雖然經過了上個副本,以至於他並不是非常想見到巫燭,但是,在一件件事的推動之下,他發現自己還是得去從自己那位「臨時合伙人」那裡套一點情報。
溫簡言轉了下戒指,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
進是要進,但是,但進入之前,他得做點準備。
畢竟,他可不想上次的事再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