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你說什麼?!」
「兄弟相——」
時書俊秀的白臉失色:「好恐怖的詞,世界上能有這種事存在?」
「我正在想,所以隨口說了。」
謝無熾轉過身去:「不過這當然是真的。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很多怪物和變態知道自己不被接受,所以偽裝成正常人的樣子,其實心臟得很。」
謝無熾對時書笑了一笑,澹然出塵無味的模樣,像和一切爛人劃清了界限。但時書只覺一陣驚悚。
說完,謝無熾走向屋檐下的長廊。
時書跟上去:「一種噁心又想聽的感覺——那個兄弟相什麼,能不能展開講講?」
謝無熾:「好啊,下次上.床跟你講,這種話題適合夜間談。」
「……?」
有什麼暗示嗎?時書放棄這個話題:「這和尚是你朋友?你們在說什麼,怎麼我來了又不說了?」
「他叫慧覺,想知道梁王世子心中所想,便來問我。」
「梁王世子,就是昨天想殺了我那個?你還要幫他?」
謝無熾:「是,他有所求,近日總在僧院求佛,希望能釋去困厄。有權有勢,能給人好處,和他利益交換還不錯。」
「原來你不是正經和尚。我不喜歡這人,封建貴族,草芥人命。」時書撇嘴,不服。
謝無熾信步而行,平靜答道:「你把他理解成遊戲裡的大boss,在你等級和傷害不夠時,不要去惹他。這樣想,就好了。」
時書:「意思是等級夠了傷害夠了,就可以惹他了?」
謝無熾:「誰的等級?」
時書:「你的。」
謝無熾:「我幫你惹?」
時書:「不可以嗎?」
謝無熾:「要等等,我剛制定第一個『十年計劃』。」
「……」
黑色的字越聽越紅。時書算是蔚為服氣地跟在了他背後。
寺廟飯堂一位僧人負責檢查度牒,看到謝無熾並未多加阻攔,不過對時書觀望再三:「這位是?」
謝無熾:「在下的兄弟。」
「嘖,」僧人遞來兩個饅頭一碗粥飯,「寺里只收容一宿兩餐,明日再來,可沒有免費的餐飯可吃了。」
謝無熾:「在下自會向住持說明。」
時書端著兩個饅頭還有粥菜,到靠牆的角落裡坐下:「原來寺廟裡不能免費吃一輩子?那你收留我,有負擔嗎?」
「寺廟不是做好事的地方,不養閒漢。我養你還好,每天在藏經閣整理書籍,一日三十文,包含住宿。我自己有度牒,吃飯不必花錢。」
時書:「度牒?」
「戶籍控制和統計百姓人口,度牒控制僧道數量。沒度牒是假和尚,有度牒才是真和尚。和戶籍差不多,不過你沒戶籍。最近淮南路民叛,流民大舉遷徙,檢籍任務重,你暫時逃過一劫。」
時書放慢了筷子:「是啊,不過沒逃過會怎樣?」
「抓去邊關軍屯地區,開墾農田,修築城防,納稅,服徭役。」
時書腦子裡靈光一閃:「哦,你當俗家和尚不會就是因為——」
「嗯。擁有度牒的僧道除了免去徭役賦稅,一紙文書能通行全國,無須盤查。人人削尖腦袋往佛門中擠,但凡養不起孩子,吃不起飯,都想到寺廟裡來。不過寺廟不是傻子,不會白給人飯吃。」
「好聰明。」
同樣新手村開局,時書村莊幹活被男同騷擾,清華哥都混上編制了。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狗都大。
時書不得不服,眼前謝無熾有條有理把饅頭撕成碎片,簡單的粥飯,他的吃相卻十足的優雅,好像置身於高檔餐廳,不徐不緩。
饅頭他手裡成了珍饈佳肴,一看就知道受過非常高等的教育,家世修養也很好。
時書好奇,問:「你沒穿過來前是什麼家庭?總感覺你對社會規則很熟悉。」
「還好,」謝無熾說,「家族有人從政。」
「家族。」時書重複,拍了拍手,「好啊,好陌生的用語。」
「我吃完了。」時書起身,把碗放到桶里去。
「……我也好了。」
和謝無熾並肩走出飯堂時,天氣晴朗,陽光正好。
「你在藏經閣打工,藏經閣在哪兒?」
時書準備像鬼一樣纏著他,不過,謝無熾並不走,而是停在了原地。
順他目光看去,台階旁站了一位面容俊秀的光頭小少年,僧衣下肩膀清瘦,不知道在等誰,但看到時書和謝無熾時,明顯目光一頓。尤其目睹謝無熾的身姿後,耳背泛起淡淡的紅暈,將頭嬌羞地扭了過去。
似乎並沒全扭,又時不時地轉過來,偷偷看他。
時書:「他在看你?」
謝無熾:「或許吧。」
時書:「他臉紅是什麼意思啊?不是我服了怎麼到處都有?古代男男風氣這麼開放嗎?」
謝無熾對人的注視反應漠然,也並不覺得被人紅著臉看有何不妥,但那小和尚欲拒還迎太明顯,謝無熾索性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和這少年和尚對視。
少年侷促後便放開,媚態地笑了笑,一連串的嬌聲:「看什麼?我臉上有東西嗎?」
時書:「……」離譜的畫面。
謝無熾搖頭,撇開了視線。沒成想不遠處一位青年高大的和尚走來,嘴裡喝道:「看什麼!把眼睛挪開!」
這和尚僧袍嶄新,質量比普通僧人上好,暴烈俊朗的眉目帶著醋意。他單手宣示主權似的摟住那少年的肩膀,敵意地看了一眼謝無熾,這就推推搡搡地走了。
「……」時書抬手,扶額:「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沉重的一天。」
謝無熾:「怎麼了?」
時書:「我又破防了。」
謝無熾:「騷擾你不行,騷擾我也不行?」
「你別搞。」時書說,「我真受不了了,好多男同。」
謝無熾:「這裡是東都,大景京城,風氣蔚然開放。富貴人家養男寵的很多,可能你見得少。」
「那小少年對你有意思?你長得確實不錯。」
謝無熾鞋履踩著青石板,一徑向藏經閣走去。
「也許吧。我整了兩個月的經,但凡來僧人借閱典籍,遍觀群書,就能看見我。這少年每次來都躲在窗邊,隨便借一本書也不看,藏著臉就偷偷看我。」
時書:「然後呢?」
謝無熾:「他先幾次來時,還找藉口和我說話,不過有一次再偷看我時,剛才那發怒的和尚也來了,不僅把他帶走,還對我狠狠啐了口。那以後他就不來藏經閣了,只偶爾在寺廟裡遇到。」
時書走過佛堂,看到門匾上的「六根清淨」四個大字:「這些和尚出家了還亂搞?六根不淨,怎麼當的和尚。」
謝無熾淡淡地:「只要花銀子買了度牒,書了名字就是和尚,哪管你真和尚,假和尚?」
藏經閣的佛樓近在眼前,僧人進進出出,混雜部分俗家的門客。樓層門口的前台處站著一位僧人,但凡有人想借書出去,必須要在前台用度牒登記名冊,再離開。
謝無熾道:「我就在這裡服雜役,你有事情,隨時來找我。」
時書:「非要服役不可嗎?」
「沒錯,寺里不養閒人,除非有錢可以打點,僱人做事。我現在就是受人委託,代為整理經書。」
時書再次感覺到人和人的差距:「穿來三個月,你都掌握人脈了。」
「還好,」謝無熾,「主要原因,我對這個職業很滿意,目前了解的世界有限,但書籍上記錄的知識無限。藏經閣除了經書還有史書、世情的著作,方便了解這個王朝。」
時書:「………………」
我在挖土,你在看書。
時書佩服至極:「哥們,活該你讀清華,先天穿越聖體,你不穿越又該誰穿越呢?」
謝無熾淡淡道:「還好,你下午沒事,要不要和我一起看書?」
充滿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進步?」卷王的邀請。
「……」
時書不好拒絕:「我看看吧。」
藏經閣門口一方高聳的雲梯,一排排深棕色書櫃頂天立地,擺滿書籍,竹簡,還有一些古玩。有僧人拿著雞毛撣子,拂去角落的灰塵。
閣內採光良好,雪白的陽光從窗格射進來,落到地上浮出淡淡的光影,灰塵在其中飛舞,古風感十足。
隨手翻開一本書,眼前霎時出現了一片「&&%#?@%……*&%###……」哪怕是十分端正雅致的印刷楷體,要一個字一個字辨認穿成一串後,一串一串辨認成一句,一句一句再辨認成一節,閱讀起來也十分費力。
時書表面若無其事,其實又在悄悄破防。
好好好,好好好。
他也便顯得太文盲,畢竟謝無熾看起來很努力在生活,如果自己能力不行態度還不好,那說不定會成為他的累贅。
時書抬頭,謝無熾一身樸拙僧衣坐樓梯上,將一捲地藏經放回原來的位置,陽光照他臉上,讓那張眉壓眼,危險意味十足,宛如利刃收斂在刀鞘中的眉眼,染上了淡淡的神性,鋒利內含。
「帥哥,確實帥哥。」
也難怪那少年和尚偷偷來看他。
時書頭猛地墜下去,忽然被一隻滾燙的手掌托住,灼熱不堪。
「啊?怎麼了?!」
謝無熾不知道何時到了跟前,目光居高臨下:「看困了?」
「……咳咳咳!不是,剛沒站穩。」時書問,「是不是可以走了?」
謝無熾:「現在才半個時辰不到。」
真是卷不過你!
時書痛苦地扶著臉,被他碰過的額頭滾燙,謝無熾體溫確實高,高得異於常人。但他目光像潭水一般沉靜,站在他幾步之外。
「我出去逛逛市場吧,正好近,今早上就想去。」時書不裝了。
「也好。」
謝無熾不說什麼,叫他:「手伸出來。」
「怎麼了?」時書伸出手。
掌心霎時一片冰涼,落下了一串銅板。銅板冰涼,但謝無熾指尖挨過的地方,又非常的燙,燙得時書不自在。
「零花錢,上集了可以買吃的,再給自己做身衣裳。」謝無熾道,「隨便玩兒,開心就好,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要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