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時書走到門外坐上凳子。恰好宋思南一行人等在不遠處她真的牛,深更半夜一個人在旻區跑了好幾里,還能認得路跑回去,後面跟著我也很乖。很有潛力。」
他倆說話時,門後露出小女孩呆呆的臉,她也來找時書了,片刻後從兜里掏出一把東西遞去,細細碎碎的核。
時書:「這什麼?」
小女孩:「種子。」
時書思考:「你家那邊有很多不同的農作物嗎?」
小女孩點頭:「這是旻狗從他們先祖的牧區帶來的種子,據說在世界外的曠谷,種出的菜很好吃。逃來的時候,我娘說把種子也帶上。」
時書收下種子,遞給宋思南:「拿去種。看看能種出什麼。」
宋思南有點沒認出是什麼,他收下了,由於他私自帶人越境去北旻,好在是為了救人,但把隊友給落下了,現在被分配在屯裡種地三個月,才准回仇軍繼續當小領袖。
宋思南反省中,對這個懲罰算是服氣。
小女孩繼續從兜里抓,又抓住好大幾把混雜的種子:「最餓的時候,我娘也不讓吃。」
時書摸摸她腦袋:「了不起。這小孩姐你就練吧,以後肯定是高手。」
小女孩被他揉得晃了一步,拽著衣擺站好:「要不要去種種子?」
時書站起身,肩膀發痛:「好啊。」
「我也去我也去!」杜子涵說。
宋思南去拿鋤頭,幾個人都準備走了,謝無熾從門內走了出來,正看著時書。時書一下想到他,怔了下:「你去不去?」
謝無熾將種子接在掌心看:「有禾穀類作物,也有葫蘆科植物,還有胡桃科……看來主食和蔬菜都有。」
時書:「哦。」
「…………」
「這個季節,種葫蘆科的植物最好,也就是黃瓜、絲瓜、苦瓜這類菜果,走罷。」
小女孩拼命點頭。
時書緊隨其後,思索地看著謝無熾,心想他怎麼什麼都懂,杜子涵說:「又被反向對比了。」
「…………」
時書手裡接著幾枚葫蘆科的種子,找了一片有腐爛植物的肥沃陰涼土地,把種子用水浸泡後,挖了個坑蹲在地上埋進去,低頭用鬆軟的泥土將種子覆蓋。
幾個人分散開來種地,謝無熾在時書身旁,見他直起腰吃力伸手扶起,道:「遺民遷徙,將種子帶向不同的地區,這是文明進步的一種形式。」
時書擦手上的泥:「嗯?」
謝無熾看了他一會兒L,道:「統一吧。」
時書還沒反應過來:「什麼統一?」
謝無熾帶他去河溝旁洗手,替他擦乾手指:「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北旻和大景互相仇視,但許多生活習性已融合得如影隨形。昨晚知道你在河對岸擔驚受怕,我有了這個想法,也許北旻和大景需要統一,至少讓人們能穿行自如。不再像你這樣。」
時書睜大眼。
謝無熾:「也許統一了,就沒這麼多事了。」
時書留意到系統不知不覺提醒,謝無熾的功勳值一直在增加。
——天下共主。
北旻早已認可皇帝制度,從最開始的部落演化為了封建官僚體系,他們也認同「天下」這個概念,所以真正的天下共主,是要一統北方,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時書:「你打算這麼做。」
謝無熾:「是。」
時書呼之欲出對他的仰視之餘,再想起狁州的戰事,不知道說什麼好。種完種子回到暫居之處,林鹽積攢了一天的軍務要匯報,正急得腦袋冒火,來回踱步!
一進門,林鹽便迫不及待道:「大人,摩育王的軍隊攻破琪縣了,正在往陶將軍駐軍的赫州城過去。」
時書本來還笑著,聽到陶將軍這幾個字,笑容難免有閃失,找了張椅子坐下。
謝無熾道:「給他去信,讓他和馮重山合作鎮守,不得失城。」
時書抬了下眼,林鹽似也有些意外:「這陶將軍早已將家眷搬離城池,準備向大人盡忠,剷除馮重山以襄盛舉……大人怎麼變了心意……」
謝無熾喝了口茶,平聲道:「北旻從上城遠道跋涉而來,糧草供應必然漫長受阻。賀州肥腴,衝破狁州後的陳白、長壽兩州也十分肥腴。北旻的軍制還未從劫掠制轉化為俸祿制,南下不會攜帶過多糧草,而是邊走邊搶,燒殺搶掠,擄來的物資便是軍餉,這種軍隊最如狼似虎,戰鬥力也最強。」
「倘若讓陶良瑞獻關,入關後正好讓他們吃成個大胖子。堅壁清野,百姓則流離失所;放任自流,則肥了北旻的軍隊。倘若再攻陷陳白、長壽,受難百姓恐有百萬之巨,屆時將四處流亡、生成禍患。馮重山要除,但有其他的法子,至少不能放任北旻坐大,增長他們的氣勢。」
林鹽一聽:「原來如此,是屬下操切了。」
謝無熾:「你讓陶良瑞好好守城,收到聖旨,我也會派人助他。」
林鹽的匯報大致如此,便走了出去。此時天色已接近傍晚,房間裡點起了燈燭。暗淡的燈光照在謝無熾的睫下。
時書到桌子旁倒了杯白水喝:「你放棄那個想法了。」
謝無熾道:「人的觀念很難改變,許多人按照思維的慣性活下去,對別人缺乏同理心,甚至我也一樣。昨晚看到你從河岸跑回來,我更察覺到這一點,也許調整方向,統一整個北旻和大景,這條路更有價值。」
時書:「昨晚嚇到你了?」
謝無熾靜了靜,道:「時書,你知道嗎?你的選擇經常有讓你死去的風險。」
時書:「當時情況太緊急,如果給我更多的時間,也許我能想到更多的辦法,但當時我只能想到那樣的。」
謝無熾垂下眼,並沒有說話。
時書意識到氣氛的沉悶,看到一個絕佳觀景位,不僅風景很好,而且還有螢火蟲。去不去?」
時書說這句話,就跟一年前他倆經常到處遊玩一樣,隨口建議。說完也有種今非昔比之感。好在,謝無熾站起了身。
時書連忙往外跑,整個村子被牆壁圍繞,不遠處有個山神廟,廟旁邊有座廢棄的暸望塔,時書往那個塔里走,夜色清淡,那一帶的居民很少,那棟樓木板腐朽,屋頂垮塌,也頗為陰森恐怖。
時書腿還有些疼,上樓時沒力氣,扶手很髒,沒想到眼前伸出了手。他抓住謝無熾,他的手一如既往地發燙。
走到塔樓的頂端,時書心想這是幹什麼呢?跟一個男人偷偷跑來這裡,大半夜看風景,像是在約會一樣。
換做以前,時書可能就是單純覺得風景很好,汪汪大叫「謝無熾!快看那座山!」「這月亮也太圓了吧!」「風好大!」,現在,時書的注意力卻集中在身旁的人身上。
謝無熾穿著的衣裳形制講究,質地素淨,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風景上。
有一瞬間,時書在想,我倆都在裝什麼呢?
……謝無熾有沒有期待自己對他做點什麼?
他雖然說了要改,但性|癮這個東西,應該是不以意志為轉移的吧。
重逢之後,謝無熾也說過「我愛你」。
忽然,時書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地轉身,謝無熾問:「怎麼了?」
時書:「手給我。」
謝無熾遞過手腕,時書看到手腕上纏著的白紗,一層一層解開,對著月光看那斑駁的傷口。既有撕裂的沉痂,也有刀鋒割裂的傷痕。不過好在,並未有新的傷口,先前的已經癒合,結成了顏色偏深的紋路。
時書嘆了聲氣:「就算不再繼續傷害自己,你的手腕也太令人想入非非,也許以後要永遠用白紗覆蓋,以免舉手投足便被人看出來。謝無熾……」
時書輕輕撫摸了下他的傷口。
一瞬間,謝無熾眉心陡起,電流般細微的疼痛,還有時書的手指,讓他呼吸加重了一些。
時書還沒有察覺,指尖再撫了一下,謝無熾開始收回手腕,別開臉。但時書從他滾動的喉結,還有眉眼的異常,忽然看出了什麼——
謝無熾……有感覺了?
「………………」
疼痛刺激到你的欲|望了?
時書猶豫了一下,腦子裡開始發熱,他走到謝無熾面前,他正在將紗布纏回手腕,時書替他掖好尾端的窄帶時,謝無熾的呼吸加急,垂下眼睫毛,那挺直的鼻樑之下,身上泛著躁動不安的氣味。
直到現在,時書偶爾還能被謝無熾犯病的速度給驚到。
時書抿了下唇,左右看了看,這棟廢棄的塔樓,不會有人看見。
時書抓著頭髮:「謝無熾,你怎麼了?」
謝無熾平聲安靜,沒有說話。
時書咳嗽了聲,耳根開始發紅:「是不是很難受啊?」
謝無熾:「有時候,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時書想起很久以前,謝無熾平淡地說過:人要認識自己,並且控制自己。
時書腦子裡一空白,說:「要不然,我幫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