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件事上,庚野對別枝向來是狠話放得凶,真到實操上卻隱忍得厲害
別枝能猜得到,多半還是因為她的病
看到庚野凌厲漂亮的眉骨上染著薄薄的一層汗,眉卻皺著,神情沉迷又克制,分不清是歡愉還是痛苦的模樣時,別枝就覺著,或許她該跟庚野科普一下
比如,這個病和這件事沒什麼關係
可惜她選的時間不太對。
當意識到這點時,別枝微頁的指尖已經情不自禁地要上青年的眉弓
庚野的眉骨高,眼窩也深,別枝每每撫過時,總覺得指尖下像是座蒼勁起伏的青山,昂揚蓬勃,又巋然無畏。
他總是有能夠震撼她的生命力。
這一點,也體現在他身體的許多部位。譬如凌冽的眉眼,脖頸上繃緊的筋絡,掐在她腰窩的修長有力的指骨,小臂上蜿蜒綻起的脈管,勁弓似的腰腹,以及—
「嗚。」
又是半聲嗚咽。
別枝微仰起臉,眼角泛起濕潮的紅。琥珀色的眸子裡也像是淋了一場薄薄的雨,瞳孔變得烏黑而濕潤,她就那樣哀哀地看著他,卻說不出話
庚野修長的指骨就覆在她唇前
——他的手顯然就是罪魁禍首。
和別枝曾經專門去研究過的科普知識里不同,小盜料里明明說,男生們喜歡伴侶在這時候的聲音聲量越高,越能滿足他們奇奇怪怪的白尊心
但庚野不一樣。
他好像聽不得她出聲,總是幫她手動消音。偶爾幾次阻止不及,那人眉眼間掠過去那種近乎發很的情緒總是撥得別枝心弦莫名緊得顫慄。
而且有時候,不讓出聲已經不算什麼了他甚至還會—
「..別看我。」伴著耳邊那聲被欲望浸染得沉啞至極的嗓音,別枝不怎麼意外地,迎來眼前昏暗下來的光線。
每到這種時候,別枝就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一隻夜航的小舟遇上了暴風雨的前夕。那場景風雨總是在黑暗裡降臨,挾裹著足夠撕碎她的力量。她聽得到風聲驟烈的呼嘯,聽得到船身被海浪一次次拍打得將要碎掉的泣吟,聽得到克制在無盡深黑與洶湧浪潮之下的海的低鳴。它們合力,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將那葉單薄又顫慄的小舟送上黑夜裡那片洶湧浪潮的巔頂
然後在巔頂,她窺見那一線撕破整片昏黑天際的白晝極光
黑暗沖盡,光如塊雪瀉臨
終於風平浪靜。
在天地驟明的那片白光里,別枝過了好久好久,才從未盡的栗然里將意識一點點攏起眼前依然是被庚野指骨覆攏著的昏昧
別枝覺得自己出息了一點點
至少這次堅持著清醒到最後了,沒有像上次那樣,在那片叫天地昏寂的暴風雨里就失去意識不過這個念頭才剛起來,她就再次感覺到,剛停息不久的海面下再次醞釀起的可怖
...!」
怎麼又——
那點令她戰慄的驚悸尚未籠置回來別枝就被海浪推回了岸上
覆在她眼前的手終於撥開,庚野低頭,在她眉心輕緩地烙了個吻「我先去趟浴室。待會回來,再抱你過去。
即便沒聽到那隱忍難歇的浪潮,別枝也聽得出,青年嗓聲里那種慾念未盡的壓抑與沙啞。她來不及想,抬手要握住他手腕。但女孩的手此刻實在沒力,幾乎只是搭了一下,就差點跌落回去
庚野反手,勾握住了她纖細的腕骨,攥在了掌心
他起身的動作停住,微皺著眉伏下來:「哪裡不舒服?
「不是,「
別枝有些艱澀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微紅著臉頰,往裡面別開了眸,沒有去看他。「我的意思是,我還可以.你不用,白己去浴室。
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到最後的聲音輕得已經快散了
庚野似乎怔了下這個答案顯然他不曾料及
有個剎那他眉眼間溢出清絕蠱人的笑色,只是很快,又被強忍而克制的皺眉覆了過去。
庚野伏在別枝頸側,隱忍地笑了聲
他將她手腕勾起,到她自己面前,給她看她自己還顫著的纖細指尖:「你還可以,你確定?」別枝臉頰更燙,心慌地摸起
某種意義上她很確定——再來一次她一定就會像上次那樣丟人得昏睡過去。
庚野看得出女孩在這方面的荏弱和好欺負,不由地更低聲笑起來。痛苦與歡愉交織撕扯著他,他卻像入了蠱上了癮,極力壓制著,到近乎自我折磨的地步
「不要在這件事上心疼我。「
青年修長指骨輕划過女孩泛紅的眼角,臉頰,最後到柔軟的唇,下頜,纖細脆弱的頸。他——停留,又以細碎的吻取代指腹的溫度
「不是折磨我,就該是折磨你了。」
別枝得承認,她心慌得厲害,但還是不原見庚野那種克制到痛苦的神情她和他指節相扣,輕弱著聲:「我可以…試試。低啞的笑聲,伴著那人凌長的指骨覆過她眉眼他在她唇上烙下輕淺的吻:「不,你不行。
..
別枝心裡泛開一種莫名的羞惱。甚至差點就要勾起她的好勝心了
「而且,忍著些也好。不然.
庚野輕吻了下她的耳垂,低低的,輕啞又性感的笑音就鑽入她耳心,帶著點克制的惡意他緩聲,慢條斯理地:
「我怕爽死。」
「——!」
在女孩一瞬緋紅蔓延、拉過薄被整個把她自己蓋住了的無聲抗議里,庚野愉悅低啞地笑著,起身,朝浴室走去別枝模糊覺著,自己那晚醉酒以後,好像問過什麼很重要的問題可是任憑她怎麼回憶,都想不起到底和庚野說過什麼
過去了一周,在別枝都快要將這件事當作自己酒後的夢淡忘了的時候,庚野忽然提起,周末閒暇,他要去西華市辦點事情,想別枝陪他一起
西華市離山海市不遠,有一百多公里,走高速的話,兩個多小時的單程時間也就差不多了。周末兩天,足夠他們輕鬆往返,還可以在那邊住一晚
別枝想著周末沒什麼遺留工作,只當是約會了,就答應下來。
周六上午,別枝接到庚野的電話,下了樓
從單元樓里出來,第一眼就望見了那輛停在樓前,和周遭老社區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純黑庫里南。
以及車前斜倚著的那個,穿著休閒白襯衫和藍牛仔褲,外套了件寬鬆黑色夾克服的青年別枝有些遲疑地停住:「你不會是要開這輛車去西華市吧?」
庚野走過來,很自然地接走了別枝的背包:「你不能總歧視它,要對它和小白貓一視同仁。」別枝現在已經習慣了庚野給她那輛白色小轎車的外號了。
見庚野開了副駕車門,朝她眼神示意,別枝確定了這事沒有什麼餘地,只能坐進車裡庚野繞過車前,進了駕駛座
「今天情況特殊,只能委屈你的小白貓躺一躺地下車庫了。
正系安全帶的別枝意外地回眸:「特殊?
庚野問:「你知道平涼山那座道觀麼?
別枝一怔:「你是想帶我去上香?」
她當然知道,平涼山那座道觀極有名氣,許多香客不遠千里都要專程去那邊上香祈福不分節假周末,那邊常年人滿為患
就連別枝都有印象,自己很小的時候,在母親林雪棠還能行動自如時,她還陪著去過一次。只是香客們的心原太多了,她替母親許的那個,大概沒能被聽到
「不是上香,」庚野停頓了下,「是還原。
想起那時的林雪棠,讓別枝有些出神連帶著對約會的期待情緒也跟著淡了淡,她沒有再問,只輕聲應:「好。庚野之前打電話邀約時,和別枝說過,今晚會在西華市住一晚,讓她帶上換洗衣物。
別枝以為的「住一晚」,自然就是住在酒店裡。但沒想到—
望著那座在暮色的山道旁漸漸顯出輪廓的道觀祥雲牌坊,別枝怔然地回頭:「你不是說,我們明早再來還原嗎?"
「是明早,"庚野對上她眼神,「今晚住觀里。
「?」
道觀里香火鼎盛,即便臨近今日的結束時間,祥雲牌坊下的香客們依然是絡繹不絕。
別枝坐在車內,眼睜睜看著車身從道旁掠過,沒入鬱鬱蔥蔥的叢林山野間。沿途過了兩次有保安亭的設卡後,柏油路上已是人跡罕至。這條車道顯然和遊客們的都不同
到此時,別枝才有點明白,庚野出發前隨口說的那句「今天情況特殊」的真正意思了。「是按照車牌號准入麼?」別枝問。
「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小姑的面子,」庚野語氣隨意,「觀里有幾座大殿,翻整修茸都是她出資,也給觀里捐過幾件功德。觀里留了片小院,她每年會過來清修幾日。
別枝聽得默然。
雖然庚野輕描淡寫,但她也猜得到,每一筆修茸和每一件功德後,怕都是個駭人的天文數字也就難怪,普通香客們排成瞭望不到頭的人行天梯,庚野卻能開著庫里南暢通無阻地直入觀里。庫里南停在了道觀的停車場內別枝表情複雜地望著窗外
庚野瞥見她神色,有些忍俊不禁,靠著車門彎下腰來,睨車裡的女孩:「怎麼了,信仰崩塌?」
..談不上,"別枝停頓,「就是覺著,道觀里有停車場這個東西,有種一下從雲上仙山掉進了凡俗里的感覺。"
庚野低哂,走過去給別枝扶著車門,等她下車下車不遠,就是個小道士模樣的少年「福生無量天尊,「小道士朝兩人捏了個作揖禮,「兩位信士,請隨我來。
山野間暮色將落。別枝和庚野走在小道士身後
庚野和小道士聊過幾句,似乎是關於他那位小姑,還有一些上香供奉之類的事
別枝閒散聽著,直到兩人都沒了交談的意思
她望著身旁寥落幽靜的林景,明顯選材用心的料子鋪砌的石板路,這才回過頭,問身旁的庚野「你認識這位小道長?
「見過幾次。「
別枝訝異地看他:「幾次?
「怎麼了?」庚野見她神色,不由地笑,「需要這麼驚訝麼。「我不記得你信這些。」別枝委婉地說。
事實上,該說是依庚野從前那種恣肆妄為的脾性,她怎麼看他也和信仰搭不上半點邊他只信他自己還差不多。
「家裡人信,"庚野似乎對提起庚家的人十分排斥,眉峰不明顯地皺了下,「前面有一年,給我爺爺七十壽上香,被迫跟著來了一趟。"
「然後?」別枝難能好奇地往他身旁湊了湊
「然後什麼。"庚野懶下眉眼,那點厭倦情緒也散碎了,他低眸睨著她,「想聽什麼?」
「你以前完全不信這個,現在還會自己跑來,總該有個變化的原因吧。別枝若有似無地將視線往他頸邊懸著的那根黑繩上落等與他眼神撞及,女孩又自然平靜地挪開了目光,像只是無意
庚野唇角抬了抬,也不拆穿她「嗯,是有個原因。
...別枝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她覺著不提及過往七年裡的經歷,該是她和庚野的一種默契,可是又總忍不住在意。
會是什麼人在什麼樣的時間裡,忽然改變了他的習慣,還讓他心甘情原戴上他最不喜歡佩戴的繩墜飾品
「別胡思亂想。身側那人忽然出了聲。
別枝回眸,板著臉:「我沒有。
「是麼。」庚野笑著,跟別枝停在小院子前
直等到小道長交代完事情,離開了,他才一抬手,把要進院落的別枝堵在了青磚牆下「不聽了?」
庚野低著聲,像種哄騙,「不是很好奇,我那個變化的原因麼。」
別枝很想理直氣壯地說一句「誰在意可惜說不出
默然幾秒,女孩像是終於妥協了,微惱著眸仰臉膠他:「聽。
庚野一怔,笑了起來
他牽起別枝的手,有些輕車熟路地,將人領進了小姑庚汝蘭清修會來的這座院落里,一邊過門廊下,走向居臥,他一邊緩聲慢調地給她講那個小小的「變因」。
那天他確實是被迫跟來的,老爺子七十大壽,庚家的人少有地聚得齊整
而庚野那天的情緒要比平常更差。部分是因為他確實從來不信這些,寺廟道觀一貫過而不入,而頂著太早起而沒睡醒的睏倦,這種繁冗瑣碎的流程只會讓他覺著景躁難抑
不過主要原因,還是他在前一晚剛在庚家鬧了個大的
所以忍到最後一環,循流程讓每人抽一支當年的原簽時,庚野的最後一絲耐性已經炭岌可危了。
直到他抽出來第一支簽,簽上說,「原君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庚野就怔在了那兒
那一剎那後道觀深里晨鐘乍響,如迷霧破曉,庚野恍然從那片昏昧的林光里醒過神他面前,捧簽的道長慣例說著套話:「福生無量天尊,原信士得償所原若是換以往,庚野要嗤之以鼻
可彼時握著那根竹籤,看著上面的那句簽語,庚野忽然就覺得,也不是不能信了
哪怕就只是為了那句話就為了找不見的那個人,將來有一天,真能與他「歲歲常相見」。
.只是因為一支簽?」別枝聽庚野三言兩語帶過,總覺得缺了什麼,「簽上寫了什麼,很準嗎?"
「嗯,很準。」
庚野抬手,輕蹭過眉骨
在別枝出口問簽語前,他帶走了話題:「明早要起得很早很早才行,今晚你住這屋,早點休息。"
別枝只好按捺下那點好奇心:「好吧。
第二日確實起得很早,太早了
深秋的早晨本就天亮得晚,別枝踏出居臥時,外面天空都還是青藍色的庚野卻像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他今天難得衣著肅整又莊重,平日裡的駘蕩懶散半點不見,叫別枝都有一絲絲不習慣,她只好努力壓住了哈欠,卻抵擋不住頻頻襲來的睏倦。
行那三叩首的稽首禮時,別枝差點磕在軟墊上昏睡過去
除了幼年,別枝就沒有過祈原的經歷,更別說還原了還過原之後,她又跟著庚野還有專來領他們的道長,到了一座古樸莊重,擱著燈火長案的大殿
來的路上,別枝才知道,庚野在道觀里供了一盞長明燈,每年都會過來而庚野供的那盞長明燈,就在那座殿內的主神像前
這一次別枝只需要在殿外看著
親眼目睹庚野神情平靜地取香,點火,持香,禮拜….他全程自然而嫻熟,顯然並非一回兩回以至於整個場面落在別枝眼裡,都莫名有種荒謬感
——換旁人再正常不過,可那是庚野。
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沒在他身上見過守矩和持重兩個詞
別枝心裡的好奇徹底壓過了瞌睡蟲,她想等他供燈後,她一定要旁敲側擊地問出來——那支簽語上究竟寫了什麼,竟給他下了這麼厲害的「蠱」。
供燈儀程漫長,陪別枝等到殿外的,還有一位與庚野最熟識、日常幫他照料長明燈的道長別枝和那位道長在殿外的銀杏木下閒聊,說起庚野供的這盞燈,道長似乎頗有感慨:「這盞長明燈在觀內供了六年余,風雨不誤。
別枝順口問了一問:「庚野供的長明燈,求的是什麼?
道長一頓,望了她一眼:「平安。」
...啊?"
別枝茫然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仍舊有點恍惚地扭過頭去看殿內持香的庚野她覺得從今天開始,她可能得認識一個嶄新的庚野了
見庚野終於結束了持香禮拜,別枝輕嘆了聲笑:「當初玩機車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他這麼惜命看來年紀確實是蠻可怕的東西,能叫野野都服軟。
旁邊站著的那位道長終於確定了什麼:「信士不知曉?
「知曉什麼?」別枝回眸。
道長靜聲作禮:「這文長明燈下,燈座上篆著的,是你的名。
別枝怔在了原地
庚野從殿內邁出,走下台階時,見到的就是跟丟了魂兒似的站在銀杏木下的別枝直到他停在她面前,女孩竟然都沒回神。
「困成這樣,」庚野沒忍住,抬手輕捏了下她臉頰,「站著睡過去了?」..
別枝抬眸,望見的就是庚野終於恢復如常的,懶怠散漫的笑意
「你戴著的那塊,姻緣木,「別枝澀聲,「也是在這個觀里求的?
庚野停住,笑意斂下,他回眸望她
別枝忍著眼角鼻尖的酸澀,笑著仰臉:「我都忘了問,你今日來,還的是什麼原?」
「
銀杏木下,天光也靜默許久庚野終於動了青年低頭,拾手,摘下了脖子上那根從不離身的黑色繩墜,從衣領內拉出了那塊雷擊木牌
「本來想等離開前,再找個機會跟你說。
庚野將那塊雷擊木牌遞給別枝,故作玩笑似的散漫,「不是好奇我抽的那支簽嗎?簽語也在裡面。"
別枝指尖微顫,接了過去。
雷擊木牌帶著他的體溫,躺在她掌心單折木扣,可以從側面打開的
別枝輕栗著眸,動作輕慢,小心翼翼地將木牌拔開。
姻緣木展作兩頁。
左片篆著她的名,別枝
右片篆著五字原語
——歲歲,常相見。
「
那股酸澀終於再壓不住,衝進了眼窩裡,叫莽撞的淚水跌落,猝不及防地摔碎在她掌心深色的雷擊木被洇濕了一角
「怎麼還哭了?」庚野醒神,皺起眉,他本能地上前了半步,將別枝扶著頸後擁進懷裡
「.
她說不出話,哽咽著將臉埋到他身前,那塊襯衫很快就濕透。
「枝枝,你該恭喜我。庚野輕嘆著,將別枝擁緊。他低頭吻她的發頂,聲線低啞,「恭喜我,終於得償所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