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笑出聲來:「您二老看看自己,再看看身旁的這些兒孫。您二老將自己養得白白胖胖,活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老祖宗。再看看您二老身旁的這些人,他們上至兒子、兒媳,下至重孫、重孫女,哪個不是面黃肌瘦,好似災荒之年的難民?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您二老只顧自己享福,不顧兒孫死活,到頭來卻想兒孫們變成龍鳳來孝敬您,您覺得可能嗎?」
朱氏煞白著臉,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餘光瞧見旁邊幸災樂禍的趙長平兩口子,陳韶的目光立刻移到了他們身上。
兩人霎時斂住得意的嘴臉,低下頭。
「大牛乖,」陳韶輕輕拍著趙大牛的肩膀,「去將你曾爺爺、曾奶奶扶起來。」
大牛迅速放下點心,乖巧地上前去將趙永生和朱氏扶到一旁坐下後,又給他們各自倒上一碗水,回來又將自個的點心、水果端過去擺到了他們跟前。
「乖孫兒,」趙永生強抱著他,滿臉喜愛,「快讓曾爺爺好好看看你。」
朱氏早就饞他的點心和水果了,看他端過來,敷衍地誇了句『好孫兒』後,手便伸向了點心。
蟬衣冷著臉過去將點心和水果端回來,又重新給他們端來兩碟鬆軟的點心,沒好氣道:「您二老做了那麼多讓人戳脊梁骨的事,還能有這麼個沒受過你們一日疼愛,卻孝敬你們的曾孫,可惜著點福吧!」
趙永生和朱氏羞得面紅耳赤。
蟬衣可不慣著他們,將趙大牛拉回來後,有意大聲地教導道:「大牛,聽姐姐的話,孝敬長輩沒有錯,但不能什麼長輩都孝敬。對有德行、對我們也好的長輩,我們豁出性命去孝敬都可以;對沒有德行、對我們又不好的長輩,無論他是什麼身份,我們都不要理他,知道嗎?」
趙大牛小心翼翼地看一看趙永生、趙長平,又看一看周氏、趙善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蟬衣拿起一塊點心遞他,「真乖。吃吧,吃完了,姐姐再去給你拿。」
堂屋一時安靜,只余她哄趙大牛的聲音。
「大牛他爺爺還在時,」許久,陳韶再次開口,「對你們家如何?」
趙長平偷偷抬眼,見陳韶正看著他,趕緊低頭惶恐道:「大哥對我們家一直很照顧,是我對不起大哥。」
「你倒的確對不起他,」陳韶道,「你爹娘攆你們時,他制止了,只是沒能制止成功。但你們搬出去後,他一直在暗中補貼你們。他去了,你爹娘攆他們孤兒寡母時,你有制止嗎?攆他們出去後,你又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趙長平羞愧:「是我混帳,是我對不起大哥。」
「今日請你過來,並不是為聽你對不對得起你大哥這樣的話。」陳韶加重語氣道,「村里這麼多人,你盯誰不好,為何非盯著你大嫂那幾分地?你看看村里這些人,除了你們家外,還有誰家住的不是寬敞明亮的大房子?現在你們家跟他們已經有了這麼大的差距,再過十年八年,村里人頓頓都有雞鴨魚肉,時時都有新衣裳穿,你有什麼?有子子孫孫繼續盯著你大嫂家的那幾分地嗎?」
趙長平難堪道:「不是我不想盯著他們,實在是……」
「實在是你拉不下臉?非要他們主動來找你才行?」陳韶刺激道,「你的臉就那麼重要,比讓你的子子孫孫頓頓吃雞鴨魚肉、時時都有新衣裳穿還要重要?」
趙長平:「就怕我求了他們,他們還是不同意。」
陳韶:「他們不同意,你就再求,一直求到他們同意為止,這有什麼難的嗎?」
趙長平悶著不說話了。
他身邊的小孫子突然拉著他的袖子道:「爺爺,我想跟虎子哥哥一樣吃肉,也想跟虎子哥哥一樣穿新衣裳。」
趙長平漲紅著臉道:「爺爺一會兒就去找你強叔!」
小孫子道:「那爺爺一定要說話算話哦。」
趙長平道:「爺爺一定說話算話。」
蟬衣拿起兩塊點心給趙大牛,示意他拿去給說話的小孫子。
小孫子接過糕點,僅稍稍猶豫一瞬,便將其中一塊兒遞向了趙長平。
趙長平哽著嗓子說道:「爺爺不吃,你吃。」
小孫子將糕點餵到他的嘴邊,趙長平輕輕咬一口,連道『好吃』後,便不肯再吃。小孫子也不強求,將另一塊糕點遞給身旁的姐姐後,便開心地吃起了趙長平咬過的那塊。
姐姐拿過糕點,也沒有獨吞,而是掰成四塊,分給了另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她自己留的是最小的一塊。
蟬衣看得很是心酸地又去端了兩碟糕點過來,將幾個孩子叫到一邊,一人分了兩塊。
而在她分糕點時,陳韶也轉頭看向了周氏。對周氏,她的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覺得她可恨,一方面又覺得她可悲。可恨於她也是個大字不識的女人,卻對陶阿妹諸多挑剔。可悲於她的愚孝,起源於想要證明自己。
「大牛他爺爺當年也差些被攆出家門,後來,他靠著自己的本事讓他二老另眼相看,最終留在了家裡。」陳韶緩緩開口,「你想證明自己並不克夫,完全可以將大牛他爹也培養成他爺爺那樣有本事的人,到時不用你去巴結討好,他們就會主動上門來請你們回去。」
周氏愣住了。
好一會兒,她才如夢醒般伏在地上痛哭起來。哭這麼多年,唯有陳韶看明白了她;哭這麼多年,她的辛酸付出;哭這麼多年,她都沒有想到陳韶說的法子,白白蹉跎了趙善。
「你老人家也別哭了,」陳韶輕嘆著安慰,「雖然大牛他爹已經沒有辦法再培養,但你還有大牛和二牛。」
周氏趕緊抹了眼淚附和道:「對,我還有大牛,我回頭就送他去讀書!」
陳韶提醒:「我知道你培養他們心切,但學問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老人家不要才從不要命的巴結討好走出來,又鑽進不要命的督促他們讀書上。需知道,有學問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像他爺爺一樣寬厚善良。他爺爺早早地就去了,能教他們的就唯有你老人家,所以你老人家以後說話做事,可要注意分寸了。」
周氏的心思早飛到了怎麼培養趙大牛的事上,對她的勸告,只囫圇地連聲應著是。
陳韶搖一搖頭,又看向趙善,「阿妹出事後,你娘不讓報官,大牛冒著雨,悄悄走了九里路到太守府向我報了案。他才七歲。你口口聲聲說你知道阿妹擔心你,不會留在她娘家過夜,你該去找他,但你卻沒有行動。毫不客氣地說,如果阿妹遇害的那晚,你能跟你兒子一樣勇敢,她或許根本不會遇害!」
「你娘嫌棄阿妹不會讀書、識字,但阿妹有多能幹,為你們這個家受了多少委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你有跟你娘說過嗎?」
「你無非仗著你身子骨弱,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阿妹對你的付出!」
「我爹不是這樣的人,」趙大牛跪到趙善身前,哭著維護道,「爹一直在幫娘說話,也一直在幫娘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