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岑氏恨不能一刀砍了陸念。
這個繼女,天生就是來克她的!
從她進門第一天起,陸念就沒給過她一張好臉、一句好話,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防備心,無論她如何討好都不見成效,還四處宣揚繼母苛刻。
好在繼母也是母,長幼有序,岑氏哄住了定西侯、收服了陸駿,單打獨鬥的陸念根本不足掛齒。
岑氏把陸念當成了棋子。
陸念越是橫衝直撞,就越發襯托得岑氏不容易、忍讓克制,也越發讓定西侯與陸駿體諒她、信任她。
最後,把人嫁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用再礙眼了。
沒想到,一晃小二十年,陸念竟然回來了。
岑氏暗暗咬牙。
她苦心經營了這麼久,她的家業、岑家的未來,絕不能毀在陸念身上。
不過,觀陸念這番做派,也能看出這些年毫無長進!
她能讓陸念做啞巴、吃一回黃連,就能讓這個只有蠻勁、不會動腦的繼女吃第二回!
至於那小拖油瓶……
岑氏心生鄙夷。
陸念能養出什麼聰明玩意兒?回頭一併收拾了!
現在嘛,隨陸念鬧吧,越鬧越無狀。
思及此處,岑氏語重心長道:「阿念,你再有怨氣也別在你母親忌日靈堂里鬧。」
陸念嗤地笑了聲:「不當著母親的面為她訴苦出頭,她怕是以為自己活了二十餘年到最後是個孤家寡人呢!」
說著,她抬起手指向定西侯。
「丈夫。」
手臂一斜,再指陸駿。
「兒子。」
陸駿白著臉想揮開她的手,被陸念躲開了,那指尖又落到了一少年郎身上。
「孫子,」陸念道,「是孫子吧?長得就跟阿駿一樣沒出息!」
沒出息的金孫受不得激,話沒有來得及出口就被桑氏抱住捂上了嘴,不讓他摻和進這紛爭里。
陸念又指向院子裡另一隊人:「兄長、娘家人。嘖!這麼多大活人,但凡有一個有良心的,我母親能這麼多年吃不上一口桂花酥?」
「你有完沒完?」陸駿氣道,「從老到少,但凡挨著點邊的都被你罵了個遍!」
他太曉得長姐那臭脾氣了。
從小就是這樣,別人尋事起碼講究冤有頭、債有主,陸念不同。
陸念就是個炮仗,炸起來不管不顧,誰從邊上過都得沾兩片碎紅紙、染一身硝煙氣。
前腳進門、後腳點炮,這一院子的誰也沒有輪著好。
偏今兒不止舅舅家,也有其他姻親與客人,亦有不少小輩,另請了十餘僧人誦經,全在這兒杵著。
真是,丟人!
陸駿要臉,氣歸氣,也搭了個梯子:「你和外甥女跋山涉水回京,路上辛苦了,我給你把香點上,你們先給母親磕了頭,再安頓著休息休息……」
陸念似笑非笑看著他,不搭話。
陸駿被她笑得脖頸發涼,只好又哄余如薇:「外甥女,外……」
話堵在嘴邊,他眼睜睜看著外甥女走開了。
阿薇走到「娘家人」那一片,向站在最前頭那位面容嚴肅的老人行了一禮:「舅公,今日貢品不能少了桂花酥。侯府廚房恐怕多年不曾做過了,不曉得京中哪家鋪面的出品能合外祖母的口味?」
老人上下打量阿薇。
阿念本性難移,擺明了借題發揮,余家外孫女瞧著倒還懂事,是想要息事寧人的態度。
這般想著,被陸念一番鬧騰生出來的煩心散了些,老人眼底情緒明顯鬆快了,給身邊的髮妻遞了個眼色。
「好孩子,舅婆若沒有記錯,從前曾同你外祖母一起吃過芳客來的桂花酥,她還是喜歡的,」舅婆握著阿薇的手說完,又去催人,「還不趕緊使人去買?」
劉管事麻溜兒應聲去了。
阿薇微笑著與舅婆道了謝,抽出了手,背轉身時抿了下唇。
果然是人死如燈滅。
夫家上下靠不住,娘家大嫂說胡話。
雖然只在京城長到四歲,阿薇都還記得那芳客來的桂花酥難吃得要命!
唯一的長處就是離定西侯府不算遠,跑一趟來回用不上兩刻鐘。
好在,兩刻鐘夠用了。
陸念不讓繼續祭拜,僧人請示了定西侯後、便退至一旁,等著桂花酥送達。
數十道視線落在身上,阿薇不慌不忙地沖聞嬤嬤示意,兩人一前一後走向西側偏廳,抬了一把太師椅出來。
陸駿看傻了眼:「什麼意思?」
椅子直接擺到了供桌前頭,阿薇拍了拍坐墊,扶陸念坐下。
而後,她回答道:「舅舅您先前說得極是,我們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母親頗為辛苦,這會兒貢品未到,母親坐著歇歇腳。」
陸駿嘴角抽動,一時分不清外甥女到底是耿直過頭還是另一種的陰陽怪氣。
「不成體統,」定西侯嘴上怪著,多少也心疼陸念,「要歇去偏廳里歇,有躺椅舒服些。你放心,桂花酥買來了就叫你起來。」
陸念支著扶手,閉目不答。
阿薇心領神會,張口就來:「外祖父,母親睡著了,就不挪了吧。」
不止不挪,聞嬤嬤還抱了張薄毯出來、輕手輕腳給陸念蓋上。
岑氏看在眼中,氣在心裡。
這就睡著了?
騙鬼呢!
「您消消氣、消消氣,」身邊嬤嬤壓著聲兒勸道,「讓她們唱戲,老奴不信她們能唱出花來。」
陸駿也不信,嘀嘀咕咕著:「說睡就睡,怎麼可能?」
「舅舅,」似是怕吵著陸念,阿薇的聲音不重,語氣卻十分堅定,「母親吃了很多苦,很不容易。我們日夜兼程,路上不敢耽擱,就怕錯過了外祖母的忌日。
您應當也曉得我們在蜀地過的是什麼日子,若不是念著京中還有娘家人,母親早就熬不下去了。」
陸駿道:「你怎麼這麼說自己家?」
「實話實說罷了,余家也不知道招惹了什麼髒東西,我生下來身體就極弱,要不是母親親力親為、仔細照顧,只怕早就夭折了,我僥倖活下來,家裡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好命了,前兩年陸陸續續出意外的出意外、病故的病故,一大家子就剩了個七零八落、日子艱難。」
阿薇說到這裡頓了頓,視線從眾人面上慢慢掃過,輕哼了聲:「原想著京中知曉了狀況,不說接母親回京、也該有些支持幫助,沒想到就一封單薄家書。」
話音一落,定西侯眉頭倏地皺起,疑惑地看向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