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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樓塌起來有多快(兩更合一)

2024-12-06 20:25:16 作者: 玖拾陸
  御書房。

  年過半百的永慶帝氣得鬍子都抖了。

  「先斬後奏,你小子膽子可真大!」

  「朕讓你去鎮撫司當指揮使,可沒叫你二話不說就把誰家底抄了!」

  「新寧伯是先帝年間才封的爵,滿打滿算也就五六十年,你這麼一抄,朕以後怎麼跟你皇祖父交代?」

  「說他老人家識人不清,新寵黃家連一甲子的忠臣樣子都裝不下來,轉頭給您孫兒給抄完了!」

  御前當差的人手早就被屏退了,大內侍海公公守在外頭。

  聽著裡頭永慶帝生氣的質問,海公公暗暗為成昭郡王擔憂。

  壞了哦……

  聖上這是氣狠了。

  因著是出嗣了的皇子,永慶帝也不用管什麼平衡,不用多思量前朝後宮的有的沒的想法,待郡王頗為器重與偏愛。

  不過在明面上,聖上有條線拽得很緊。

  這是「外甥」而非「兒子」。

  提及先帝,那是「皇外祖父」與「外孫兒」。

  道理上,把這個「外」字捏牢了,私底下多給些、多照顧些,也不會有哪位缺心眼兒的主子非瞪著眼睛尋郡王麻煩。

  以此來看,眼下是真的氣的夠嗆,都忘了把那「外」字掛嘴邊了。

  海公公擔心,挨罵的沈臨毓本人一臉平和。

  他拿起茶壺續了茶水,雙手奉給永慶帝:「舅舅,人無完人,外祖父又沒有火眼金睛,偶爾看錯個人也不稀奇。

  再說,當初外祖父封的是黃鎮他父親,又不是現在這個黃鎮。

  黃鎮承爵後,不感念外祖父的恩情,也不聆聽您的指點,一家老小但凡知道爵位恩寵來之不易,哪怕不為朝廷做些事實,也該克己守禮,不做那碩鼠蛀蟲。

  結果,他們裝都沒裝好,但凡他們再多裝一甲子,也不用讓您去給皇外祖父交代了。」

  「還給你編出道理來了?」永慶帝氣笑了,「那你早不抄、晚不抄,前腳封印,你後腳上門!你也知道你這事做得不對,是吧?」

  沈臨毓輕咳了聲,眼底露出些笑意來,大大方方承認了:「確實不合章程,所以才只能挑個好時辰。」

  御史們要上摺子大肆罵他,那也是年後開印的事情了。

  見他這般坦率,永慶帝的火氣反倒消了些,但依舊沉著臉,沒好氣道:「抄都抄了,摺子呢?朕看看。」

  沈臨毓這才把摺子呈上:「強買強賣,欺壓百姓,吞田並地,黃家在京畿一莊子上、這一年就逼死了六個佃戶。掛在黃家名頭下的田地許多,逼死人的想來也不止這一處,時間緊、還沒有查得這麼清楚。」

  永慶帝聽完,翻開摺子看,上頭罄竹難書的罪狀叫他才散了些的怒火又往上涌。

  「好一個黃鎮!」永慶帝罵道,「京畿下、朕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敢弄出這些混帳事來,朕看不著的地方,還不曉得多麼無法無天!

  就他這德行,還三五不時來跟朕哭什麼想報效朝廷卻無門,讓朕多少給他一個機會,他不想做閒散勛貴,幸好朕沒有聽他的!

  真給了他一丁點權,不知道又要惹多少禍事!」


  啪——的一聲,永慶帝把摺子拍在了大案上,轉頭又與沈臨毓道:「你既有理有據,為什麼不照著章程辦事?」

  「不瞞您說,」沈臨毓指了指那摺子,「上頭寫的那些是昨日夜裡才拿到手的消息,要照著章程,還得使人往他處再調查些罪狀,一併上摺子彈劾或是稟報您之後再下決斷。

  其他時候都好說,偏今日是最後一日,不把黃鎮拘起來、留著新寧伯府過個好年,那我就過不得好年了,畢竟這事想起來就糟心。

  封印了,各個衙門官員都一道吃酒去了,御史們上摺子是明日的事……」

  明日起,不是十萬火急的誰也不上摺子了,真十萬火急把罵沈臨毓的摺子送進御書房,也只能等著壓著,等年後開印,再看看想不想繼續罵吧。

  永慶帝知道了新寧伯府的那些事兒,自不會護著這一家子。

  「細查細問,」他交代沈臨毓,「年節里審問明白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沈臨毓拱手稱是。

  永慶帝又問:「薛文遠被順天府扣著,是不是你的主意?」

  沈臨毓不意外聖上會知情,沒有隱瞞。

  「家僕教唆行兇,罪是罪,但也沒有到扣人的地步。」永慶帝提醒道。

  沈臨毓道:「不止如此,薛文遠另有些不乾淨的事,他與最大的萬通鏢局有關聯。

  您知道的,鏢局除了押送鏢物,也經常接一些護院看鋪子的生意,期間鬧出過監守自盜甚至是人命案子,苦主迫於萬通權勢只能吃啞巴虧。

  萬通擺平人命時,拿薛文遠的名頭開過道。」

  永慶帝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你想儘快把人辦了?」

  「是,」沈臨毓道,「總不好叫他真在順天府過年。」

  永慶帝對此並不反對:「你拿捏著辦,你們鎮撫司也不管封印不封印的。」

  「舞弊那事呢?」等沈臨毓應下,他又低聲問,「是高邈弄錯了,還是確有其事?」

  「應當確有其事,」沈臨毓斟酌著道,「才查到馮正彬周圍,他就死了,因此還要再花些工夫,順著梳理一番……」

  聽到一半,永慶帝目光沉沉看著他:「你是想說,馮正彬也可能是被滅口了?」

  「幾種可能都有,」沈臨毓沒有說死,「只是梳理下去,您知道的,他是岑太保的學生。」

  永慶帝沖他擺了擺手。

  沈臨毓便點到為止、不再多言。

  觀他如此態度,永慶帝就知道他很是了解自己想法。

  這個出嗣了的兒子,確實懂事又聰慧,和他也合得攏。

  「岑文淵過兩年也到古稀,」永慶帝道,「人吶,老起來很快,上一年還能走能說,轉過年就蒼老下去了。他在太保的位子上坐不了幾年了,但他桃李不少,朕還是希望他有個善終,如此對他好、對朕也好。」

  沈臨毓毫不意外聖上會這麼說。

  先前穆呈卿問他時,沈臨毓就猜到了。

  岑太保畢竟救駕有功,是聖上的救命恩人,聖上不願輕易背個忘恩負義的罵名。

  除非,岑太保大逆不道、十惡不赦。


  說穿了,便是鎮撫司可以查岑文淵,暗地裡查,不打草驚蛇、不引人側目,查出鐵證來,那就別怪皇權無情了。

  永慶帝把要交代的事都交代了,抿了一口已經微涼的茶,問:「你還有事要說嗎?」

  沈臨毓斂了眉眼,態度端正道:「有一事想求您恩典。」

  「什麼事這般慎重?」永慶帝上下打量著他,揶揄道,「難道是有了心儀的姑娘,想叫朕賜婚?承平前些日子來看朕,還說你愣是不開竅、急都急死她了。」

  沈臨毓:……

  知道母親性急,卻沒想到母親都急到永慶帝這裡了。

  「不是賜婚,」沈臨毓清了清嗓子,「我想在年前去舒華宮,與大哥送些年禮,也是緬懷先皇后。」

  話音一出,永慶帝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沈臨毓裝作不知,膽子十足:「逢娘娘忌日,我曾受她撫養一年,合該與她上香敬酒。我也有許久不曾見過大哥了。」

  永慶帝蹙眉,深深看著沈臨毓。

  見他坦蕩自然又真摯,幾番掙扎後,終是鬆了口。

  「也好,」永慶帝的聲音微啞,「代朕告訴他,好好在舒華宮思過。」

  沈臨毓垂著眸子:「是。」

  從御書房退出來時,外頭已經黑透了。

  海公公送他,笑眯眯道:「聖上還是器重王爺,不瞞您說,雜家的心吶險些跳出來了。」

  「給公公添麻煩了,」沈臨毓笑了笑,「有機會還是要公公多美言幾句。」

  「哪裡的話,」海公公道,「聖上提起王爺都是誇讚的。」

  幾句客套,沈臨毓沿著官道往外走。

  他敢先斬後奏,當然有他的底氣。

  他已經出嗣,那些投注下來的父愛是真正的父親待兒子、還帶著不會明說的愧疚。

  永慶帝需要在其他皇子跟前擺出來的「是父子更是君臣」,在他這裡,從來沒有過。

  仗著這份偏寵,他才能做事大膽,也才能擔得起鎮撫司指揮使。

  只要是有真憑實據,而非以權謀私,先斬後奏便先斬後奏了。

  後續幾日,天氣雖冷,但京城一直沒有下雪。

  西街上熱鬧,廣客來的生意也不錯。

  陸致猶豫再三,心一橫來尋阿薇,請在灶上給陸念炸春卷的阿薇借一步說話。

  春卷是筍絲蕈子肉絲餡的。

  阿薇做的是熟餡,炒好後捲入蒸熟了的皮子裡,卷幾個、她吃一個。

  說來,小時候跟著聞嬤嬤做灶娘時,阿薇就很喜歡吃春卷。

  主家客氣,尋常都不介意灶娘辛苦時吃上幾口,但菜品有型、不能壞了擺盤,又或者一出鍋熱騰騰就要忙著送上桌,哪有放涼的工夫。

  況且,真一圈忙碌下來,阿薇都沒有什麼胃口了。

  這就顯出春卷的好來。

  卷春卷時、灶上還未動大火,又是洗菜備菜的忙碌之後,來一兩個不冷不熱還噴香的春卷,填了肚子又堵上了饞嘴。

  或許就是這般幼時記憶,比起炸得表皮酥脆的春卷,阿薇更偏愛未炸的。


  可惜,陸致來晚了一步,熱油已經冒泡了。

  阿薇讓他等著,把春卷下鍋去,另留了只未炸的給陸致嘗味道。

  在阿薇回京之前,陸致從來沒有進過廚房,哪有機會吃這剛包好的,此番新奇接過去咬。

  皮韌餡鮮,但他更喜歡炸過的油香。

  春卷炸得金黃,阿薇撈出鍋裝盤,領著陸致往雅間裡去。

  陸念瞥了一眼不速之客,道:「吃歸吃,別把屑掉地上,不然你擦地。」

  陸致的臉刷得漲紅了:「我又不是三四歲!」

  「我知道啊,」陸念道,「你要是三四歲,我該讓你系飯兜。」

  陸致:……

  他放棄和姑母說道理,憋著氣連吃了三隻春卷,看了眼乾乾淨淨的桌面與地面,眉梢揚了揚。

  阿薇看他得意,便問:「你找我說什麼事?」

  思及來意,陸致整個人蔫了下去,問:「黃宇他們家怎麼被抄了啊?他們還沒來得及拿狀紙告我們吧?」

  陸念聽得直樂:「他家敢拿你母親的狀紙來告你?他黃宇挑釁在先,是個什麼好東西?你還擔心他?」

  「不是擔心,我和黃宇鬧翻了……」陸致有些彆扭。

  阿薇看出來了,但沒有戳穿他。

  半大不小的孩子,哪怕鬧翻了、以前也是玩伴,陸致不會落井下石,但也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明明是勛貴子弟,在書院裡有跟班,出門在外誰都客氣恭維,習慣了「高人一等」,結果突然間就翻天覆地了。

  談不上掛念,更多的是茫然與不安。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

  陸致一愣,抬頭看向說話的陸念。

  《詩經》,他自是學過的。

  陸念放下筷子,道:「公侯伯爵,也是皇臣,忤逆了聖上,抄家也不過是一日之間。

  誰都有可能倒下去,包括我們定西侯府。

  如果不繃緊皮,不審時度勢,指不定哪天就是滅頂之災。」

  阿薇垂著眼不說話。

  陸念看了她一眼,又與陸致道:「一個殺人害命的侯夫人,若繼續留著她,等全天下都知道的時候,會怎麼看待我們陸家?看待你父親這個孝子、你這個賢孫?」

  陸致倏然瞪大了眼睛:「那全天下會知道嗎?」

  「會,」陸念篤定道,「我不會讓我母親的死埋於塵埃里,你呢?你希望你祖母的死被一條大被蓋過去嗎?」

  陸致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我是不指望你父親了,」陸念嘆了聲,咬了口春卷,嘎吱一聲脆響,她咀嚼了咽下去,又道,「還是得看老頭子,總不能把這個重擔扔給你吧?」

  說完,陸念又夾了個春卷,遞到阿薇唇邊:「樓塌起來有多快,你是知道的。」

  阿薇眼睫顫了顫,舒了口氣,笑道:「是啊,很快的。」

  金家如此。

  岑家,必定也如此。

  阿薇咬春卷的時候,聞嬤嬤進來了。

  她看了眼陸致,湊到阿薇耳邊,低聲道:「郡王爺來了,在隔壁雅間坐著,要了酒菜,還問您在不在,好似有事尋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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