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妖魔鬼怪全炸個乾淨(兩更合一)
臘月二十九。
阿薇在小廚房裡為年夜飯做準備。
要是想躲個懶,自然都可以都交由府里的廚房,但阿薇習慣了置辦這些。
前兩年,在蜀地那莊子上,逢年過節,都是滿滿一桌子。
陸念那時候勸過她,一道坐下來吃飯的就她們三個人,不必如此操累。
阿薇沒有答應。
「哪怕人少,過節時也要有滿滿當當的一桌,看著喜氣、高興。」
她這般堅持了,陸念也就隨她了。
菜品一多,花的工夫也多,甚至得提前三五天就開始準備起來,該泡發的泡發,該熏制的熏制。
阿薇正給給泡發的海貨換水,陸致就一邊進來一邊喚了聲「表姐」。
「你怎麼同你母親說的?」阿薇問他。
陸致摸了摸鼻尖:「我就說想看看你怎麼備菜,母親沒有多問。」
阿薇聞言彎了彎眼。
今兒是桑氏三十歲的整生辰。
因著翌日就是除夕,廚房為年菜忙碌,桑氏便不願意單獨再為了生辰擺桌。
回回都是簡單意思下,偶爾遇著沒有臘月三十的那一年,好日子迭在一起了,才會豐盛過個生辰。
對母親的大日子,陸致一直記在心裡。
前兩天就與阿薇說好,想當日請表姐教他做一碗長壽麵。
「把手洗乾淨。」阿薇交代道。
陸致進廚房,老實得很,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母親的長壽麵是甜口的,她說她小時候、外祖母就是這麼給她做的,赤砂糖湯底,還有一個水潽蛋。」
阿薇手上觀察著泡發的花膠的狀況,頭也不抬應道:「曉得曉得,你先前說過一遍了。」
陸致擦手的功夫,毛婆子已經照著吩咐,把麵粉和水都備好了。
阿薇便讓陸致動手,一邊指點他、一邊道:「竟然還真的決心從和面開始,是我小瞧了你。」
陸致悶聲道:「誰叫我沒錢了呢。」
阿薇聽得一樂。
早前舅娘責問陸致鬥雞贏來的錢都是哪兒了,陸致提過,除了同窗交際和自己的零嘴,他想存錢給母親買好些的生辰禮。
那說辭到底是真心所想,還是挨罵時的靈機一閃自救,阿薇說不好。
但今時今日看來,陸致的那份心還是誠的。
舅娘把他存的銀錢全收走了,每旬又只給很少的銀錢,夠陸致書院裡吃喝,想攢起來是痴心妄想。
「錢沒有,但生辰還是要送禮,」阿薇道,「你親手做一碗麵送上,比什麼值錢的寶貝都叫舅娘開心。」
當然,舅娘一句沒有多問就讓陸致來了,應當也是猜到了什麼。
陸致頭一次上手,不太會用巧勁,還沒有和得三光,額頭上先出了一層汗,好在是要拉細面,麵團不似手擀麵一般結實,稍費些時間也就好了。
麵團抹油醒著,陸致擦乾淨手,搬了把小杌子休息。
緩過了勁,陸致支著腮幫子,嘆道:「孝順真難。」
阿薇失笑:「這就難了?」
「不是和面,」陸致搖了搖頭,「對我來說,好像是容易的。
母親是我的親生母親,她一直疼我關心我,我做錯了事,該打就打、該罵就罵,還逼著我去一家家賠禮,丟人是丟人,但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那日黃宇家裡不講理,母親反擊時真的很兇,像母雞護仔那樣。
我孝順她順理成章、天經地義。」
阿薇放下了手中的事,轉頭看著他。
心裡想著的是,陸念若聽了這番話,大概會感嘆一句「小瘟雞會體諒老母雞的不容易了」。
「可父親他……」陸致斟酌著用詞,想把自己的想法儘量準確地表達出來,「他本來似乎也沒有錯。
他不知道岑氏祖母的真面目,他從小跟著繼母長大,繼母對他也很好。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親娘都會對孩子好,也不是所有的繼母都是壞人……
我孝順親娘,不用多想,但繼子女面對繼母,卻得先分辨好壞,分辨錯了,就是認賊為母。
所以,很難。」
「要不然怎麼有一個詞叫『繼母難當』呢?」阿薇道,「不是親生的孩子,尤其是年紀大一些的,很難對繼母親近起來。
有得緣的,多用些心思,慢慢好起來,也有不得緣的,一輩子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舅舅當初太小了,且岑氏會裝,我母親嚷得大聲但她沒有證據,舅舅多年來向著岑氏並不稀奇。
所以你看,我母親罵舅舅從來都是罵『蠢』,卻不是壞。
受人矇騙是蠢,但執迷不悟就是壞了。
舅舅嘛……」
阿薇哼笑了一聲。
陸駿還有些軟弱和逃避,所以遇著這般翻天覆地般的變化,他應對得很慢,左搖右擺。
阿薇又與陸致道:「你比你爹機靈些。」
陸致抿嘴,道:「那是我祖母,對父親卻是母親。」
冬日醒面不容易,長壽麵又要多醒幾次,等到能拉麵了,已經快中午了。
阿薇讓陸致分了劑子,多次拉伸。
「不用擔心拉得不夠細、不夠均勻,才第一回動手,你要拉得又細又光滑,廚娘們多年功夫豈不是白練了?」
陸致原本還小心翼翼,這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頓時大膽起來。
麵條被他拉得粗細不一,但他很得樂趣。
粗得再拉開些,細的不小心斷了那也沒辦法。
之後一併下鍋去,煮熟撈出來,再照著指點煮水潽蛋。
不是磕雞蛋沒有磕好,就是下水後凝不攏、蛋白跑了一鍋子,如此耗費了七八隻雞蛋,才算有了一個看得順眼的。
陸致輕手輕腳把它撈起來。
赤砂糖煮開盛入瓷盅里,再把麵條和水潽蛋擺進去,蓋上蓋子。
陸致長鬆了一口氣,趕緊把瓷盅裹得嚴嚴實實,匆匆打了招呼,抱著就走。
怕涼了,想跑,怕灑了,又趕緊穩住。
心急火燎送到桑氏面前,忐忑又期待地等母親品嘗。
那粗粗細細的長壽麵,桑氏連湯都喝了乾淨,一點沒有剩下。
轉眼便是除夕了。
定西侯府如今這狀況,自是不可能像往年一般擺一大桌子、所有人都聚一塊。
陸念完全沒有和陸馳那家子一道「團圓」的想法,只在春暉園裡和阿薇開了一桌。
中午時候,定西侯就過來了,不多時,陸致也跑了來,和祖父說起了自己做的麵條,又時不時去小廚房轉轉,看看阿薇那頭的進展。
下午,忙了一整年的桑氏鬆弛了肩膀,總算有種踏實了的感覺。
她換了身衣裳,重新梳頭。
陸駿看她坐在梳妝檯前打扮,便問:「夫人也去春暉園?」
桑氏抬眸,透過鏡子看他:「世子難道不去?」
陸駿面上一訕:「大姐應該不想和我一起吃飯。」
「那世子一人留屋裡隨便吃些?」桑氏問完,見陸駿錯愕地看著她,她想了想,還是道,「大姑姐看見你是挺煩的,但你不去,她怕是更火大。」
陸駿:……
桑氏又問:「世子當她是你大姐嗎?」
「她本就是我大姐。」陸駿下意識回答。
桑氏便道:「那世子就要去。」
陸駿本就猶猶豫豫,被桑氏這麼一說,東風吹倒了西風,也就收拾收拾,夫妻兩人一道往春暉園去。
夜色降臨,院子裡燈火通明。
桑氏一看那端上來的菜品分量,就曉得阿薇這裡都是備足了的。
她迅速瞥了眼陸駿。
還好把這愣子叫來了,要不然白費了阿薇的辛苦,大姑姐能不生氣嗎?
桑氏笑著問:「姨娘他們來嗎?」
「我問了姨娘,她說久娘這兩日不太舒坦,就不吹冷風了。」陸念道。
桑氏有數了,交代姚嬤嬤讓大廚房多往英院送些好吃好喝的。
席間,或許是不想在這好日子裡置氣,誰也沒提那些糟心的話題。
吃到最後,上了一大盤餃子。
聞嬤嬤直接擺在了陸念跟前,又給了乾淨的碟子與筷子。
陸駿一愣,正想說哪有餃子不放正中的,就見陸念夾了一隻又一隻,一一在碟子裡擺好。
「這是什麼意思?」陸駿看不懂。
陸念似沒有聽見一般,面上沒有一點鮮活情緒,默不作聲地擺好了十六隻,而後,她起身把這一碟餃子端去了靠牆的供桌上,放在了那瓷罐跟前。
陸駿瞪大了眼睛。
耳邊是大姐之前的那一聲「這是阿薇的命」。
他的喉頭滾了滾,低聲與桑氏道:「鎮命數的罐子,每日點香供瓜果點心,這不稀奇,但供餃子……」
桑氏也不懂,輕聲道:「大姑姐有大姑姐的講究,又不是什麼大事,照她的來就是了。」
定西侯的視線在陸念的背影和那瓷罐之間來回。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就覺得阿念此刻很是悲痛,像是她的心被剮了個窟窿一般。
等待許久,見陸念遲遲沒有回座的意思,定西侯不由喚道:「阿念……」
「哎呀!」阿薇突然出了聲。
定西侯聞聲看她,就見阿薇已經夾了只餃子咬了一半。
阿薇轉過身子去,歡快地道:「母親,我一吃就吃到了帶糖塊的呢!」
愉悅的聲音里,陸念回過神來。
阿薇把那半隻餃子湊到陸念面前:「您看。」
陸念看了看露出糖塊的餃子餡,又看著阿薇眼睛裡燦然如星子似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也彎了眼睛。
「阿薇運氣好,」陸念身上的沉沉的情緒散開了,伸手撫著阿薇的臉頰,她道,「新的一年裡,定能心想事成,一切順利。」
阿薇笑盈盈地,扶了陸念坐下來,道:「我順利,您也順利,我們新的一年肯定紅紅火火。」
吉祥話掛在嘴上,再沒有誰問那碟供桌上的餃子。
只定西侯不自禁地又看了幾眼,再觀阿薇和阿念親熱地說著話,他暗暗想,阿薇真是個好孩子,知道怎麼讓阿念舒心。
這廂母女舒心,卻也有一席年夜飯,吃得渾身不得勁的。
太保府里。
岑太保多吃了兩盞酒。
他心情本就不虞,多吃了兩盞酒,對晚輩越發挑剔起來。
「大過年的,你喪著張臉給誰看?」岑太保質問岑瞻。
岑家人口多,爺們與女眷分了桌,岑瞻一直在喝悶酒,半醉不醉地,甚至沒有發現被祖父問話的是他。
長兄岑瞳悄悄踢了他一腳,岑瞻才醒了神,脫口道:「我掛念琅姐,薛家那兒……」
「你是在指責我不夠盡心嗎?」岑太保火氣冒上來了,「能救薛文遠、我會不救?光要保下薛家其他人,你知道我要費多少力氣?
岑琅要當尼姑,讓她去當!年後尋個庵堂送她進去,誰都不許勸!
尤其是你,阿瞻,要不是你替阿妍辦了那蠢事,薛文遠何至於落到今日這地步!」
岑瞻被罵得酒氣散了大半,愣住了。
太保夫人見狀,忙隔著桌子勸道:「大過年的,阿瞻,趕緊敬你祖父一杯。」
岑瞻依言要倒酒,被岑太保拒了。
「不喝了,」他起身,道,「老夫吃完了。」
岑太保往外頭走,岑睦立刻跟著起身,與長輩們告罪道:「我扶一扶祖父。」
太保夫人的臉色陰沉下來。
她不敢怪丈夫什麼,對岑睦這個見縫插針的庶孫,偏過頭不理會。
這年夜飯,菜色再是富貴豐盛,也是吃不下去了!
莊子上,李嬤嬤正伺候岑氏用飯。
一主一仆,菜色簡單到稱不上年夜飯。
岑氏陰鬱地看著她。
李嬤嬤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
自那日把一起都說出來後,她被關了起來,雖失了自由,但起碼不用再日夜受折磨,精神倒是慢慢好轉了些。
沒想到,前幾日又被送來了莊子上,她來了後,原本看顧岑氏的人就不再經手了,只在廂房那兒做看守。
岑氏倒沒有磋磨她,也沒有罵她「叛徒」,但李嬤嬤心裡發虛。
食不知味。
半晌,岑氏問她:「背叛我的滋味如何?」
李嬤嬤不敢吱聲。
岑氏又道:「你把我賣了,不還是得在我跟前晃悠?看看,也沒叫你自此海闊天空。所以,滋味如何?」
李嬤嬤顫聲道:「您知道的,奴婢實在是扛不住了才會……奴婢害怕……」
「你怕什麼?世上難道還有鬼?」岑氏嗤笑一聲,「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
李嬤嬤垂頭。
「我活著,有人怕我,我要真死了,就一點不叫人害怕了,」岑氏斜乜著她,「你說,那個人是誰?」
李嬤嬤頭皮發麻,無措極了,可岑氏堅持要一個答案,她不得不從牙關里逼出來「太保」兩字。
岑氏聽完,哈哈大笑。
子夜中。
新的一年到來。
京城鞭炮聲此起彼伏。
陸致在院子裡擺了鞭炮,點了火,噼里啪啦地炸開。
陸念裹著火紅的狐裘,與阿薇一道站在廊下看。
「多好啊,」她道,「妖魔鬼怪全炸個乾淨。」
阿薇:吃好喝好,準備點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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