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張開眼來的陳平安,就見到對面寧姚一臉凝重地看著自己。
沒等陳平安說話,心情有些不好的寧姚,就一言不發地吹滅了油燈,冷冷地說了句:
「睡吧,如果有事,也是明日的事了。」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陳平安,自覺地離開了房子,將唯一一張床留給了寧姚。
而初窺拳意的陳平安,此刻倒是沒有半分睡意,反而依照著撼山譜上的走樁,開始繞著院子打起了拳。
一身拳意流淌如同小溪潺潺。
說真的,陳平安也沒想到在自己專注於功法之際,天地饋贈會使他在時間長河中走上一遭,省去無數日月的苦功夫。
但即便如此,陳平安也明白何為天道酬勤的道理。
比天才更可怕的是什麼,是努力的天才!
就算如寧姚那般天才,也在修煉一途上從未鬆懈。
所以陳平安這才會爭分奪秒的繼續練拳。
更何況他修行起步已經晚於常人,十四歲才學拳,實際上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黃金時間。
好在有天地饋贈,彌補了陳平安些微劣勢!
屋內,躺在硬的有些硌人木板床上的寧姚,睜著眼睛,並沒有睡著。
聽著院內陳平安打拳時呼呼作響的風聲,以及時不時如風般流淌而過的拳意,本來繃著一張臉的寧姚臉上也有了幾分笑容。
很好,天賦好還知道努力。
只要不夭折在半途,她寧姚覺得陳平安怎麼樣也能看得見武夫十境的風景。
可惜。
若是陳平安將來能看見的是劍修十四境的風采,那該多好?
她寧姚也就不算食言了吧?
突然冒出這個念頭的寧姚,臉頰微紅。
好在陳平安不在室內,室內又是漆黑一片,無人能瞧見這少女嬌羞。
「陳平安,我可不會等你,你要更快一點啊。」
輕聲嘀咕一句的寧姚,忽覺困意來襲,漸漸的在陳平安練拳給予的安全感中,緩緩睡去。
只是寧姚不知道的是,初窺拳意的陳平安,在夜深人靜之下,竟是聽見了隻言片語。
「寧姑娘,下次換我來等你。」
同樣低聲自語的陳平安,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始走樁。
既然有了機會,那麼他就要將自己作為棋子的命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
第二日。
走樁一晚上的陳平安,完全不顯疲憊,反而精神奕奕,狀態從未有過之好。
見到寧姚推門出來,陳平安將吹得溫度剛剛好的中藥遞上:
「寧姑娘,今日我要離開一會兒。」
「中午的藥得麻煩你自己動手了。」
似是知道陳平安要去做什麼的寧姚,皺了皺眉,放下手中藥碗:
「陳平安,該說的話我都說了。」
「你既然非要如此……你先轉過身去。」
陳平安依言轉身,只聽身後一陣窸窸窣窣,是寧姚掀起了袍子,取下了一把綁縛在小腿上的古樸短刀。
接著讓陳平安轉過身來的寧姚,將那把解下來的壓裙刀遞給了陳平安,然後儘量讓自己語氣平靜:
「別誤會,借你這壓裙刀是要還的。」
「那搬山老猿皮糙肉厚,你用拳頭是破不開他的皮,唯有用刀才有一絲機會。」
「你可以將其綁在手臂上,藏於袖中,出其不意傷他!」
寧姚以為陳平安不懂壓裙刀的含義,也很正常。
以前的陳平安確實不知道壓裙刀的意義,但現在的陳平安卻是一清二楚。
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壓裙刀這種貼身之物,以『借』為贈,更是願意讓陳平安同樣貼身存放,其實已經表明了寧姚的心意。
只是這種少女心意,臉皮薄的寧姚說不出口。
更何況她一直在擔心兒女情長會影響她的大道。
一切都懂的陳平安,微微一笑,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那壓裙刀。
「寧姑娘放心,人在刀在,人……」
沒等陳平安說出『人亡刀也在』的話語,寧姚就伸出手指堵住了陳平安的唇。
「呸!別亂說話!」
「此地有聖人坐鎮,他們再過分也不敢殺人。」
「況且我寧姚從來都是有恩必報之人,這一次,我會跟你一起去!」
陳平安點了點頭,笑道:
「我當然知道寧姑娘是天下最講義氣的女俠。」
「只是寧姑娘,能不能等我發出信號再動手?」
見寧姚眉頭皺起,陳平安將從蔡金簡、符南華那搜刮來的法寶亮了出來。
「寧姑娘,你看,你完全不需要擔心我。」
「我自有辦法保命。」
「到時候我若是撐不住了,我就會擺出這個姿勢,寧姑娘到時可要來救我啊。」
陳平安拇指、食指微彎,擺出了半個心的模樣。
寧姚模仿著陳平安的動作,有些變扭地,同樣比了半個心。
「一言為定。」
雙手碰觸,合二為一。
寧姚瞪大眼睛,這才明白這個手勢的含義為何。
陳平安!還說你不喜歡我?!
可陳平安不給寧姚發問的機會,笑著推開門去,獨留兩頰飛霞的寧姚在院內。
……
剛離開院門的陳平安,在泥瓶巷口的地方,忽然見到了一位身穿雪白袍子的高大男子也拐了進來。
這男子氣態極為不凡,只是一手負後,一手搭在腹部的白玉腰帶上,一身威嚴氣勢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
初窺拳意的陳平安,自然感覺得出來,眼前人身上的氣勢分明就是更高深的拳意。
再看那高大男子白袍前胸、後背兩處,皆繡有疏淡的金絲,隱隱約約間,似乎構成了兩幅金龍遊走的圖案。
見到這象徵著皇室的金龍,陳平安心下也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大驪九境巔峰武夫,藩王宋長鏡!
暫時擔任小鎮最後一人官窯督造官的宋長鏡,此番來這驪珠小鎮,自是為了宋集薪而來!
舉目眺望的宋長鏡,此時也察覺到了眼前來人。
見到那皮膚黝黑的矮小少年,宋長鏡的眼中也有了一絲異色。
在那些暗子遞交的情報當中,宋集薪的情報里,有一頁被人為撕毀了。
但在他抽絲剝繭之下,幾乎可以斷定,那天的事絕對和眼前這少年有關。
所以……
「你叫陳平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