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山。
山腳之下的陳平安,抬頭看向這如今很有仙家風範的山頭。
他如今倒是沒有什麼問劍的心思。
仇人見面,即分生死,哪有什么小孩子過家家般的,你出一招,我出一招。
問劍,那是相互砥礪切磋。
復仇,那是奔著滅人滿門去的。
所以陳平安也懶得跟正陽山之人廢話,直接伸手指天,便引來一條璀璨星河,直接從蒼穹之上傾瀉而下。
嘩啦!
如暴雨般落在正陽山山頭的星河,瞬息之間,便將其護身大陣徹底侵蝕。
正陽山各個山峰之間,頓時響起了怒吼之聲。
可惜,這些聲音沒響多時,就被那無窮無盡的星河,消磨殆盡。
就在正陽山生死存亡之關頭,忽有搬山猿顯出千丈真身,抓著正陽山祖師堂所在的那座山頭,就往外瘋狂跑去。
見到那搬山猿現身,陳平安倒也不急,還刻意放了其一條生路。
畢竟哪有絕望,比驟見生路的希望時,又發現此路不通更絕望呢?
是以,當那搬山猿頂著滿身傷口、折損壽命換來的力量,帶著祖師堂一眾人員脫離險境之後,就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擋在了他們身前。
心神未定,不知正陽山究竟為何遭遇災劫的宗主竹皇,一臉疑惑地望向身邊的玉璞境老祖夏遠翠、陶家老祖陶煙波以及宗門掌律晏礎。
「此人是誰?」
此時身在祖師堂里之人,皆是名動一洲的老劍仙。
但他們對於攔路者,卻均無印象。
東寶瓶洲,啥時候出了這麼個少年英豪?
還是說只是湊巧,此人跟剛剛的星河傾瀉之事,毫無關聯?
只是先前災禍來得不明不白,由不得竹皇不多想。
正陽山多年基業,在剛剛那場劫難當中,可謂是毀之一旦!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之時,那托著祖師堂的搬山猿,陡然暴怒,令他背上的祖師堂都左搖右晃了起來。
見此情景,眾人再難安坐在祖師堂中,紛紛御劍出來。
隨後竹皇皺著眉頭問道:
「老袁,怎麼了?」
「為何如此激動?」
聽到宗主的聲音,真名為袁真頁的搬山猿,這才漸漸冷靜下來。
逐漸恢復了人形的他,死死地盯住那少年,然後回話道:
「稟宗主,此人就是那在驪珠小鎮中,阻攔陶紫小姐取得機緣之人!」
竹皇眉頭頓時一皺。
陶紫作為陶家老祖的親孫女,會代表正陽山前去驪珠洞天獲取機緣,自然也是得到他首肯的。
只是正陽山在那驪珠洞天之中,最後只得了個養劍葫一事,實是太虧特虧。
偏偏看在陶家老祖陶煙波的份上,他也不能責怪什麼。
也只能信了袁真頁所說之事。
一個區區的三境少年,居然令上五境的袁真頁受了重傷。
這種離譜之事,說出去真沒人會信吧?
但眼下看袁真頁眼中那濃濃的仇恨,不似作假。
所以當初,真是這少年阻了那陶紫獲取機緣?
那麼這少年,跟今天正陽山之禍,會不會也有所關聯?
他背後是不是站著什麼高上天際的師門長輩?
若真是如此,那今日怕是不得不將袁真頁,這位正陽山的功臣給獻出去,以換得正陽山道統存留。
就在竹皇念頭急轉間,袁真頁森森然開口道:
「陳平安!你還真敢來見老夫!」
「這裡可不再是驪珠洞天,老夫一根手指就能壓死你!」
聽完袁真頁的威脅,陳平安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道:
「像這樣嗎?」
見到陳平安的動作,袁真頁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心驚肉跳。
正想反唇相譏的他,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孔樣。
因為天空之中,有一根純由星光組成的手指,朝他猛然壓下。
袁真頁來不及想太多,直接顯出身形,雙臂上舉,就想將那根威勢無匹的手指給擋住。
只聽得『咔嚓』一聲,袁真頁那千丈真身的雙臂瞬間折斷。
巨大的身軀被那星光手指狠狠壓下,砸入地面之中,激起漫天煙塵。
剎那間,地動山搖,塵土飛揚,一個巨大的深坑,隨之顯現。
待煙塵緩緩散去,只見剛剛還能扛著祖師堂健步如飛的袁真頁躺在坑底,一動不動。
他那一直引以為傲的強橫身軀,此刻卻是鮮血淋漓。
一雙健壯的手臂,如今更是扭曲得不成樣子。
白色的骨頭茬子刺破皮膚,就那般露在外面,令人看著就疼。
動彈不了的袁真頁,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與驚恐。
他真沒想到,這陳平安不知從何處得來機緣,竟是能一指就將其按在塵埃之中。
五官因為劇痛而扭曲在一起的袁真頁,像張口說些什麼。
只是一開口,就是滿腔的血液,順著嘴唇留下。
最後那些話語,只能變作痛苦的哀嚎。
這悽慘無比的聲音,聽著令人不寒而慄。
誰能想到,這威風凜凜的搬山猿,在一瞬之間就變作了一隻瀕死的野獸,狼狽至極,毫無半點搬山大聖的威風!
這一幕發生的極快,快到眾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一切就結束了。
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的眾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眾人都是有修行在身的劍修,他們自然知道想要如此輕易地擊敗一頭搬山猿有多難。
就算袁真頁站在那裡讓他們砍,他們也得砍上許多劍,才能對其造成傷害。
又怎麼可能像眼前人這般,只是稍一出手,就將其按在泥土裡,不得翻身?
作為正陽山的宗主,臉色慘白的竹皇已然明白,剛剛正陽山所遭遇的大劫來自何處,就是眼前這個完全不講道理的少年人!
這少年人恐怕已經是,東寶瓶洲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飛升境了吧?
竹皇看了一眼,神色惶恐的陶煙波和晏礎等老祖。
接著心裡輕嘆一聲,強做鎮定走上前去:
「小友且慢,冤有頭債有主。」
「若你跟袁真頁有仇,那正陽山絕對不會插手分毫,他任憑你來處置。」
「只求小友高抬貴手,放我們正陽山一馬。」
躺在深坑裡的袁真頁,聽見竹皇的話語,只覺心頭如墜冰窖,一片黯然。
他,被當作了棄子。
袁真頁雙眼失神地望著天空,心中滿是悲憤交加。
想他袁真頁,為正陽山出生入死多年,多少次在生死邊緣徘徊,為的就是讓正陽山能夠昌盛繁榮。
曾經,他以為正陽山就是他的依靠,是他為之奮鬥一生的歸屬。
可如今,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卻被無情地拋棄,像個沒用的廢物一樣被扔給敵人處置。
這讓他感到無比的絕望和孤獨,他先前為正陽山拋頭顱灑熱血,就換來這個結果嗎?
一直支撐著袁真頁的信念,瞬間就崩塌了。
本來還能強撐一口氣的袁真頁,再難維持生機。
感受著生機流逝的袁真頁,滿腔悲憤,更是難以得到宣洩。
眼神驟然兇狠起來的他,漸漸凝聚起最後的力量,要跟所有人來個玉石俱焚。
他要拉更多的人,給他陪葬!
感受到深坑之中的能量聚集,隨時能走的陳平安笑了笑道:
「看起來,他不想你們離開呢?」
起先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竹皇,在下一秒,就感受到了那磅礴的能量。
一位玉璞境修士的自爆,定然是石破天驚!
可心意已決的袁真頁,又豈會給竹皇逃跑的時間。
在竹皇念頭剛剛升起之時,袁真頁就驟然自爆。
四散的恐怖能量,令天地都為之失色。
砰!
正陽山還剩下的山頭,在這一擊里,也全部化為了灰燼。
「咳咳咳……」
漫天煙塵當中,幾個灰撲撲的人影,從中脫出。
正是竹皇一行人。
看著被毀於一旦的基業,竹皇的眼裡滿是憤怒之色。
「該死,該死!」
「誰該死?」
「都該死!」
下意識答了一句的竹皇,驚覺不對。
等他回過頭來時,這才發現完好無損的陳平安,正站在他身邊,朝著他溫和的笑。
竹皇心中一跳。
還未有任何言語,就見陳平安輕輕一揮手。
一切便塵歸塵、土歸土。
正陽山一脈,就此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當中。
要不了多久,世人就會忘記正陽山的存在。
輕吐一口濁氣的陳平安,倒是沒啥大仇得報的快感。
於現在的他來說,不過是了解因果,好了無牽掛的上天去吧。
如今,在東寶瓶洲的因果,也只剩下大驪京城一處了。
南簪,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