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階段，交通不便，路費又貴，知青在鄉下成婚往往非常簡單乃至倉促。
有的只是給家裡去一封信。
著急的，甚至直接就結婚了，因為知青的戶口和糧食關係都在插隊的地方，只需要大隊開個證明，根本不需要回城！
「這是應該的啊，你為什麼有顧慮呢？再說，我本來就要去燕京參加全國文代會呢！」林正軍笑了笑，道。
「你集體合作社要擴建，日進斗金的，我怕回燕京耽誤你的正事兒啊！」唐曉芙輕聲道。
傻妮子真是賢惠得過分了點，林正軍笑道：「什麼耽誤正事歪事兒，咱倆的婚事就是最大的正事，這次我上門，一定要讓你家人滿意！」
「嗯！你又是作家，又賺了錢，我外公外婆一定很喜歡你的。」唐曉芙重重點頭，笑容明艷動人。
「你燕京還有什麼親人？」
其實林正軍知道唐曉芙的身世情況，但此前唐曉芙還沒仔細和自己說過，他當然只能裝作不知道了。
「我外公是留蘇學者，叫周守正，解放前在延安的自然科學院工作，就是後來的燕京工業學院。」
唐曉芙道：「外婆叫趙香蓉，解放前是和周瑞芳並駕齊驅的話劇名伶，會演戲會寫劇本，左聯成員，在滬上的隱蔽戰線上工作多年，和杜月笙都認識呢。」
「解放後，她先在首都人民藝術劇院工作了兩年，又秘密加入統戰部，先是在僑辦後來又去港辦，工作直接向廖公匯報，主要負責聯繫港島左派。」
「你外婆好厲害啊！」林正軍捧哏。
也不全是捧哏！
因為港島左派在五六十年代非常彪悍！
引導工人運動，搞暗殺埋炸彈，那是真能死人的！
金老爺子在香港地位高吧？
當時也因為質疑我方政策，被郵包炸彈嚇得攜全家老小跑到新加坡去了，那些所謂的港圈狠人猛人，與左派相比都是渣渣。
「厲害什麼啊！」
唐曉芙自嘲地笑道：「無論是留蘇還是隱蔽戰線的工作經歷，在人道洪流中，都是黑料黑歷史。」
「在幹校改造思想的時候，他倆都差點沒被折磨死，我小姨來信說，我外公現在還沒恢復名譽和待遇呢，都快愁死了！」
林正軍點點頭，而後問道：「我記得，你爸不是南方人嗎？和你媽是怎麼認識的？」
「有一年春節，我外婆在港島搞團拜會，聯繫左派人士，我媽就去港島看望外婆。」
唐曉芙笑道：「她在舞會上遇見我爸，頓時被我爸那英俊的外表、憂鬱的氣質還有瀟灑的舞姿給吸引了，然後就……未婚先育了！」
原來你媽也是個顏狗戀愛腦，你完全遺傳她的啊！
啥年代啊，都敢未婚先育！
林正軍笑道：「這麼說來，你爺爺是港島人啊？」
「沒錯，形勢還沒緊張之前，我也會去我爺爺家拜年，我記得，他家好大一個別墅，比一座小學都大，好多房間，迷宮一樣的。」
唐曉芙道：「其他情況我不知道，但我爸經常和我說，他被劃為老右是受到冤屈的，港島唐家在戰爭時期還借錢借船隻給聯合行，支持過民族解放運動呢！」
「你爸後來怎麼又來到內地了呢？」林正軍問。聯合行就是華潤前身，唐曉芙的爺爺當真是根正苗紅！
「不，怪我沒說清楚，我爸本來就在內地！」
唐曉芙輕聲道：「我奶奶是唐家的女傭，不是什麼名門之後，後來奶奶覺得沒名沒份，就離開了港島唐家，回粵省寶安住了，我奶奶後來又帶著我爸改嫁了，還生了幾個孩子，很長一段時間，和港島唐家並不怎麼往來。」
「很長一段時間，唐家並不重視他，我爸只是逢年過節去拜見父親一次，活得也很憋屈吧。」
港島版《雷雨》嗎？
林正軍瞬間腦補了二十集精彩紛呈狗血淋漓的宅斗大戲！
不過，很顯然，唐曉芙的奶奶鬥敗了！
不然，也不會被擠兌到內地去，還改嫁了，這簡直就是恩斷義絕，甚至說是對唐家老爺子的一種侮辱啊！
「不過，我爸倒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唐家的資助下到海外留學，學業優異，我的鋼琴、繪畫和英語都是跟他學的。歸國後，他曾經在粵省的高校工作，很受領導器重，和我媽結婚後，才調到了燕京。」
唐曉芙幽幽地嘆了口氣，道：「當然，到了人道洪流，留學經歷還有他的出身又成了黑歷史了，幹校農場被磋磨了好幾年，74年的時候，他們實在受不了，據說就逃到港城了。」
「那時候，你才十四五歲？」
「嗯。」
唐曉芙輕輕點頭，一雙美眸緩緩沁出晶瑩的淚水，泫然欲泣：「從此後，我和弟弟就住在外婆家，外公外婆非常疼愛我呢，有一口好吃的都留給我！」
「但也很吃苦就是了，畢竟他們被劃為老右，收入也沒幾個了，我天天還要去撿廢品賣錢呢，冬天還要到處搜集煤渣去郊區找柴火燒炕，不然，就要被凍死了！」
「以後你有我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吃不飽穿不暖了！」林正軍捏了捏她柔軟的小手。
「嗯，我相信你，不過，只要是和你一起生活，就是吃糠咽菜，我都願意！」唐曉芙靠在林正軍肩頭上輕聲道。
趙中凱同志和兩名民兵頓時突然被塞了滿嘴的狗糧，跟在地里掰苞谷似的，渾身刺撓得慌。
這時候人們感情表達普遍含蓄，農村的兩口子甚至沒什麼感情表達可言，哪見過這個啊，比電影裡都過火……
林正軍雙眸閃過一絲深沉，微笑道：「其實，我很期待見到外公外婆，他們照顧你那麼的疼愛你，咱們得好好感謝感謝他們……」
他再也不是前世那個任人欺辱，身無長物的泥腿子。
他籌建了食品合作社，賺了八萬塊；
還發表了文學作品，成了聞名全國的青年作家，成了北影廠和《人民文學》的座上賓；
還與張維揚兩口子、鍾淮南周海洋這些京城的大佬交好；
關鍵是，地主後代的帽子摘掉，考大學也有眉目了。
恐怕周教授他們不僅不會阻攔，還會把自己當成乘龍快婿！
還有，朱勇成和他那些欺辱自己的狐朋狗友，也該承受一番自己的怒火了！
「其實，我也想聯繫我爸媽。但他們好像嚇壞了，一次都沒和外公外婆聯繫過，音訊全無。」
唐曉芙雙眸突然沁出淚水，顫聲道：「我有時候甚至想，他們是不是掉在海里淹死了……」
「曉芙，不會的。」
林正軍柔聲安慰：「我感覺，他們大概是不想給你造成負面影響吧，無論是發電報還是寫信，都可能會被有關部門截獲和監控，一旦發現，豈不是坐實了他們逃港的罪名！」
「而只要沒相關信件，你這個帽子就沒法坐實，逃到荒山野嶺和逃到港島性質差別可不小啊。」
唐曉芙點點頭：「也許吧！」
「你放心，有張維揚幫忙，你的敵特子女的帽子一定能摘掉！」
林正軍道：「等我定下合作社擴建的事兒，咱們就帶上我們親手做的黃桃罐頭和麻糖，去看看你外公外婆！」
「好啊好啊！」
唐曉芙破涕為笑：「到時候，他們知道你搞家庭副業賺了大錢，還發表過詩歌小說，還一定會被你嚇一跳的！」
林正軍笑道：「你外公家那邊還有什麼人啊？」
「還有兩個舅舅，一個小姨，也是一個不小的家族呢……」唐曉芙微笑著介紹著家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