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后和朱元璋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隨著朱樉遠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坤寧宮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一般。
方才還縈繞著的些許聲響一下子沒了蹤影,氣氛瞬間變得格外平靜,可這平靜之下,卻又似潛藏著洶湧的暗潮。
二老站在那兒,望著滿桌原本還熱氣騰騰的飯菜,此刻卻再也沒了一絲食慾,就好似那些珍饈佳肴瞬間都失了顏色,沒了味道。
過了許久許久,馬皇后才緩緩地轉過頭來,她的目光落在朱元璋那神色複雜幽深的臉上,眼中滿是擔憂與不易察覺的憤怒,輕聲開口道:
「重八呀,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怎麼就同意了這孩子的話呢?」
「那儒家的事兒,可不是一般的大呀,那可是關乎著天下讀書人的根基,關乎著咱這朝堂的安穩,關乎著這江山社稷的根本吶。」
「你怎麼···怎麼能讓他去扛這麼大的事兒呢?」
馬皇后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朱元璋的眼神里漸漸泛起了哀求之色,她向前湊了兩步,雙手不自覺地拉住朱元璋的衣袖,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重八啊,咱今日也不想以皇后的身份跟你說這話了,就以妹子的身份,求你一件事兒,你可千萬別把他拋出去,當成那朝廷鬥爭失敗的棄子!!」
說著,馬皇后的動作沒有絲毫的猶豫,噗通一聲,朝著朱元璋直直地跪了下來,膝蓋與地面碰撞發出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宮殿裡顯得格外突兀。
老朱見狀,頓時大驚失色,趕忙著急地伸手去攙扶馬皇后,嘴裡焦急地喊道:
「妹子,你這是做啥呀,快起來,有話咱好好說呀。」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馬皇后一臉強硬地給打斷了,馬皇后紅著眼眶,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來,語氣急促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重八,你先聽我說完!」
「重八,你知道的,這幾個孩子,那可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哪一個我不心疼呢?按說,這皇家的事兒,有皇家的規矩,我本不該這般求你的,可重八啊,這老二他太苦了呀。」
說到這兒,馬皇后再也忍不住了,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簌簌落下,打濕了她身前的衣裳,她抽噎了幾下,繼續說道:
「過去的事兒,咱就不說了,你也知道!」
「重八,你莫要忘了,他對那個位置沒有絲毫心思,也早廢了那個位置的可能!」
「哪怕···哪怕你要廢了他吳王的尊位,我···我也沒什麼意見,真的,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就行啊。」
「到時候,你就是把他禁足在這皇宮裡頭也好呀,好歹,好歹咱這當娘的,還能日日夜夜看著他,心裡也能踏實點兒呀。」
朱元璋看著馬皇后這般模樣,臉上滿是心疼與糾結,他微微嘆了口氣,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是手上攙扶馬皇后的力氣又加大了幾分,想先把她扶起來再說。
但,聽到馬皇后的話,朱元璋原本著急去攙扶馬皇后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臉上瞬間湧起一陣怒色,他瞪大了眼睛,聲音也不自覺拔高了幾分,帶著幾分惱怒與委屈吼道:
「妹子,你這說的是啥話!」
「在你心裡,咱就成了那不顧親生兒子死活的狠人了?咱在你眼裡,難道就不是這幾個孩子的親爹了?」
「虎毒還不食子!!」
馬皇后本就心急如焚,此刻見朱元璋發怒,卻也分毫不讓,她挺直了身子,淚眼婆娑中卻透著一股倔強,直視著朱元璋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懟道:
「重八,你莫要在這兒跟咱發火!」
「你敢說從老二看上湯家姑娘那刻開始,你心裡就沒盤算過那些朝廷上的利益得失?」
「你若不是想著利用老二的婚事去促使湯和繼續做事,你平日裡就愛誅人家九族剝皮充草,可你一到老二那裡,就是想著緩緩,去平衡朝廷那狗屁的關係?!」
「若非如此,又怎會任由事情發展到如今這步田地?」
「你不就是怕老二,有了心思麼?!!」
「可你朱重八莫要忘了,老二他是被你逼的出來做事的,是為了大明,為了他大哥和你這當爹的!」
「如今,才幾年,被卷進這些權謀算計之中多少次了?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啊!!」
這一番話,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地戳中了朱元璋的要害。
「放肆!!!」
朱元璋一下子被戳破那層遮羞布,當即獨屬皇帝的威嚴迸發,對著馬皇后厲聲呵斥道。
但馬皇后卻是絲毫不懼,就這般直勾勾,亦或者,坦然的直視著朱元璋!
馬皇后的那份無畏,瞬間就讓老朱咽下了暴怒。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身形竟瞬間顯得衰老了不少,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僂了下去,臉上的怒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苦澀與無奈。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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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朱元璋才像是從那深深的挫敗感中緩過神來,他長嘆了一口氣,聲音沙啞而又帶著無盡的落寞,緩緩說道:
「妹子,是咱不對,咱……咱同意了,不會讓老二成為棄子的,咱自會護他周全。」
說罷,他一甩衣袖,腳步略顯沉重地轉身離去,那背影竟透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蕭索之意。
馬皇后看著朱元璋遠去的背影,眼中的淚依舊止不住地流,她緩緩起身,用衣袖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而後轉頭看向吳王府的方向,目光中滿是擔憂與慈愛,嘴裡喃喃自語道:
「樉兒,娘知道你這一路走得艱難,可娘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啊。」
「只盼著你能躲過這一劫,往後的日子平平安安的,娘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