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選擇二
襄陽。
襄陽簡直亂了套。
街頭巷尾,都是朝廷天兵圍困江夏郡的消息。
「你沒聽說了嗎?陛下遇刺重傷未死,已經清醒過來了。」
「你消息落後了,我兄長在朝廷是員外郎,他寫信給家裡說,陛下巡視六曹,對於不屈叛賊的臣民,大加賞賜。」
「朝廷大軍圍困江夏,是不是說,劉使君也參與了對陛下的行刺?」
「這這,慎言,慎言!」
「沒事沒事,都是自己人。我還聽說,陛下與朝廷震怒,廷尉府已經判處了三十多人斬立決,還有更多的人在排隊……」
「我們說的是天兵圍困江夏,你們說,劉使君會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劉使君乃是宗室,對陛下忠心耿耿,天下共知,難不成要謀反?」
「慎言!慎言吶!」
「那你們說,劉使君到底會作何應對!?」
「慎言!慎言吶!」
……
外面議論紛紛,州牧府里卻是安靜一片,走動的人都沒幾個。
在中庭的偏房內,劉表一臉凝重的召集了幾個心腹,商議江夏之事。
蒯越,蔡瑁,鄧濟三人分坐兩旁,俱是面色煌煌,沉默不語。
劉表是沒有大志的人,他極力坐穩荊州牧的位置,對四周的發生的事情保持著警惕以及觀望。
他不想摻和其中,只想做一個土皇帝。
「我不該為利所惑,出兵協助袁紹拿下交趾!」劉表一臉悔恨,話里充滿了後悔旨意。
蒯越暗自搖頭,劉表以為是他派兵協助袁紹,才激怒的朝廷,以致於天兵驟至,要懲治於他。
實則上,洛陽城是容不得叛逆的,無非是陷於實力,未能第一時間發兵剿除。
劉表表面做的再好,還是無冕之王,洛陽城不管是皇帝還是百官,不會一直任由劉表做土皇帝,出兵討伐,只是早晚。
蔡瑁,鄧濟都不說話,只是臉上寫滿了『我有話說』。
劉表自顧感慨,就是等著人接話,半晌沒人吭聲,只好看向蔡瑁,道:「德珪,你怎麼看?」
蔡瑁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劉表點名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道:「使君,陛下詔使君進京述職……是理所應當,畢竟使君多年未入京了。只不過,眼下各處大亂,道路不寧,尚需……斟酌。」
「怎麼斟酌?」劉表緊追著問道。
朝廷一邊詔他進京,一邊大軍水路並進,這是明顯要『克復』荊州。
「這……」蔡瑁張著嘴,可就說出了『這』字。
不論是進京,還是『固守』,蔡瑁都很清楚,以荊州的實力,全是是死路一條。
劉表在荊州,為了拉攏人心,一直『修文德』,荊州既無足夠的兵力,也沒有能征善戰的大將。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地廣人稀的荊州,都不可能是朝廷的對手。
但一上來,任誰都不能直接開口說『投降』。
蒯越,鄧濟看著蔡瑁不說話,更是不言不語。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能做的選擇並不多。
要麼劉表進京,而後任由朝廷兵馬進駐襄陽。
要麼劉表抗命,朝廷發兵征討。
從當今皇帝陛下繼位以來,凡是公開謀反的,沒有一個倖存。
不論劉璋,袁紹等人心底怎麼想,面子上,都是尊奉洛陽,老老實實的扮演著忠臣孝子。
還是那句話,劉表怎麼選,都是他想要的。
進退兩難的選擇,作為下臣,誰敢貿然開口?
劉表看著他們一個個表情,心裡更加煩躁,卻保持著一貫的儒雅溫和,笑著道:「朝廷命我進京述職,自是理所應當。朝廷水路大軍陳兵江夏,也可能是為了征討袁紹。劉景升身為宗室,對大漢,對陛下,一片赤誠,絕無二意。諸位,但說無妨。」
蒯越聽著劉表的話,判斷不出他的心思,猶豫著剛要說話,突然間,一個親信家僕快步而來,直接進門就道:「主人,不好了,洛陽來的消息,司隸那邊兵馬調動,有一千禁軍,突然進入南陽了。」
劉表頓時色變,急聲道:「何人率兵,總數多少,是何理由?」
南陽郡西面是益州,北面是司隸,南面是豫州,而襄陽,就在南陽郡與南陽的交界處!
一旦禁軍進入南陽,最多三五天時間,就能兵臨襄陽!
蒯越與蔡瑁下意識的對視一眼,同樣面露驚色,心裡恐懼起來。
如果朝廷不給荊州投降的時間,那他們怎麼辦?
親信語氣慌亂的道:「傳信的還不清楚,正在探查。」
劉表神情凝色陰沉,沒有了之前的儒雅,擺了擺手,緩緩坐下,雙眼恨怒交替,變幻不斷。
他不是蠢貨,相反,他很聰明,否則也坐不上荊州牧的位置。
朝廷明顯是要對他下手了,該怎麼辦?
想要武力相抗,以荊州的實力,根本就做不到!
好半晌,劉表沉著臉,抬頭看向蒯越,蔡瑁,鄧濟道:「我與劉璋,袁紹等有暗約,若是朝廷發兵荊州,他們是否會策應?」
他聲音低沉,神情冷漠,隱含著殺意。
蔡瑁心裡一突,根本不敢接話。
倒是蒯越相對冷靜,道:「使君,那劉玄德移兵,水師西進,說明袁紹已經撤兵了,否則他們不會移師。那劉璋連益州都還沒有站穩,是一個無能之輩。朝廷之所以想要對荊州下手,是已算清楚一切,徹底孤立了荊州。」
劉表心頭更沉,道:「你是說,朝廷這一次,是專門針對荊州而來嗎?」
蒯越想起了蒯良的信,猶豫再三,還是道:「未必是蓄意,但以朝廷的實力來說,不論是益州,荊州,還是揚州,都有……發兵的……只是時機選擇。」
「朝廷,真的這麼強了嗎?」劉表有些不可置信。就在去年,到處傳言的還是朝廷錢糧困窘,無力發兵,需要休養生息。
蒯越明白他的意思,稍稍沉默,道:「朝廷確實困窘,但非要打一場,便是整個南方四州加起來也不是朝廷的對手。」
劉表立即也想到了蒯良,頓時有些急切的道:「可有子柔的消息?」
子柔,蒯良的字。
蒯越立即搖頭,道:「叛亂如火,並無家書。」
「可有辦法聯絡,探問朝廷消息?」劉表繼續追問道。
蒯越有心拒絕,還是道:「下官一直在嘗試。」
劉表或許是看出什麼了,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目光轉移到了蔡瑁身上,道:「德珪,可有良策?」
這是他的大舅子,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蔡瑁頭皮發麻,故作鎮定的道:「使君,江夏,朝廷尚未發兵,南郡或許是誤會。使君,可拖延時間,等待時機,或有變化。」
說了等於沒說。
劉表心裡頹喪,勉強一笑,道:「德珪所言有理。今天就這樣吧。」
鄧濟眼見劉表要走,連忙道:「使君,那江夏怎麼辦?黃祖還在等著援兵,他手裡不過五千人,一旦朝廷發兵,他斷難堅守。」
五千人,守著偌大的江夏郡,守著水陸並進的朝廷大軍,怎麼守?
劉表心煩意亂,仿佛沒有聽到一樣,直接起身走了。
留下蔡瑁,蒯良,鄧濟三人面面相覷。
不說皇帝的詔書,限令劉表明日便要出發,單說江夏郡危機在即,劉表就這樣一聲不吭,一點決斷皆無嗎?
但他們也都知道,劉表面臨著艱難的選擇,相互看了看,默默起身,誰也不敢先開口。
三人出了房門,蔡瑁迫不及待的先一步離開。
蒯越看著他去後院,心裡搖頭,自顧往外走。
鄧濟卻追上來,低聲道:「先生,真的沒有收到家書嗎?」
蒯越面不改色,道:「確實沒有。」
鄧濟突的鄭重抬手,沉色道:「先生,若是有其他前程,還請勿要忘了鄧濟,定有厚報!」
蒯越見他說的明白,停下腳步,回頭望了眼,低聲道:「現在的關鍵,不在你我等人,而是在蔡德珪。」
「蔡別駕?」鄧濟一臉不解,道:「還請先生指教。」
蒯越見鄧濟不開竅,直言道:「荊州的未來,不在你我,不在州牧府,而是在使君後院。」
鄧濟瞬間懂了,跟著看向劉府後院,道:「蔡別駕好像去後院了,應該是見蔡夫人。」
劉表這個人耳根子極軟,尤其是枕頭風,幾乎一吹一個準,連親兒子都會見疑。
荊州的大小事,表面上在劉表手中,實則那蔡夫人三言兩語就能改變。
偏偏那蔡夫人也是沒主見的婦人,不信他夫君,信他自家弟弟蔡瑁。
如此之下,蔡瑁的態度,就成了關鍵。
而蔡瑁的態度,其實是清晰可見的。
蔡瑁同樣是無才無德之人,慣享榮華富貴,貪生怕死。
朝廷這般大兵臨近,或許只要再稍微給一點壓力,就能排除蔡瑁的所有幻想了。
但是,蔡瑁還有什麼幻想?
後院之中,劉表躲在一處偏僻涼亭內,自顧苦思對策。
他對於手底下人的能力是清楚的,蒯氏兄弟是有大才的,可自從蒯良入仕朝廷,蒯越的態度或者說蒯氏的態度急變,與他若即若離。
而蔡瑁以及蔡氏,多是文不成武不就,不足倚仗。
一面是皇帝勒令他進京述職的詔書,一邊是三路大兵壓境,該怎麼辦?
「哎……」劉表神情落寞的長嘆一聲,不曾想,他貴為州牧,連說個心裡話的人都沒有。
而這會兒蔡瑁已經找到了他的二姐——劉表續弦的蔡夫人。
蔡瑁一通話下來,聽得蔡夫人一愣一愣,失神半晌,道:「伱說,你要我勸說夫君去洛陽述職,而舉薦你為荊州牧?」
蔡瑁一臉我為你考慮的表情,道:「使君去了洛陽,朝廷定然不再見疑,那便不會有兵禍,而我做了荊州牧,待等琮兒長大,我還位於他,豈不是兩全其美?」
蔡夫人聽著蔡瑁的話,心裡一合計,雙眼發亮,湊近一點,道:「夫君能答應嗎?他去洛陽,隨時可能會死。」
「所以,一定是要我做荊州牧!」
蔡瑁正色道:「有我在,朝廷定然不敢擅殺使君!」
蔡夫人覺得更加合理了,心中盤算再三,忽然道:「還有一個,那劉琦還在,將來琮兒怕是不能順利繼位。」
蔡瑁自信的嗤笑一聲,道:「二姐,你無需擔心,那劉琦我會料理。」
蔡夫人頓時放下心來,道:「我這就去找他,你晚上留下吃飯。」
「好!」蔡瑁心裡大喜過望,面上不變的點頭。
蔡夫人招過婢女,安排晚宴,同時在心裡想著怎麼勸說劉表了,畢竟去洛陽太過危險,沒有足夠的理由,劉表不會答應。
不大的蔡府,在巨大的威脅面前,人心惶惶,人心各異。
對於荊州牧劉表來說,無疑是最煎熬的。
他在涼亭里苦思半天,還沒有個『良策』,晚上他寵愛的夫人,又給他來了一大棒,敲的他暈暈乎乎,更加手足無措,不知所以。
第二天一早,劉表滿臉枯槁,雙眼凹陷的來到中庭,淡淡的看了眼蔡瑁,強忍著疲憊,道:「子柔,可有對策?」
蔡瑁將劉表的神情盡收眼底,故作什麼都不知道的一臉思忖狀。
他太了解劉表,最多再須兩三天,劉表一定會答應他二姐的!
蒯越恭恭敬敬的道:「使君,現在唯一對策,還是以拖待變。」
朝廷限令他今天必須啟程,還怎麼拖?
劉表沒有說出口,又看了眼蔡瑁與鄧濟,心裡越發無奈。
劉表不說話,蒯越,蔡瑁,鄧濟就更不敢說。
好半晌,劉表強打精神,勉強一笑,道:「蔡瑁,你帶一萬人,支援江夏,鄧濟,你帶一萬人去南陽,不得有失。」
蒯良一驚,這是要跟朝廷硬拼了?
蔡瑁更加坐不住了,急忙道:「使君,朝廷在江夏可是有五萬大軍,只派一萬,怕是不夠吧?再說了,若是再支援南陽,襄陽就無兵可守了,使君三思。」
荊州地廣人稀,加上劉表修『仁德』之名,始終堅持精兵簡政,寵絡人心,是以荊州的兵力,滿打滿算不過五萬人。
除了江夏與南陽外,其他各郡也需要鎮守,將襄陽的兩萬抽調而走,襄陽可就空了!
劉表何嘗不知,但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朝廷輕輕鬆鬆的拿下江夏,拿下南陽,大軍殺入襄陽,取他人頭吧?
「報!」
突然間,門外響起急切的大喊聲,繼而是腳步,一個傳令兵手舉著急信衝進來,單膝跪地的道:「啟稟使君,江夏郡急報,江夏太守,大開城門,迎豫州將軍劉備進城了!」
話音落下,中庭之內,落針可聞。
劉表臉色蒼白,渾身哆嗦。
蔡瑁雙眼大睜,一臉不可置信,看著那傳令兵,嘴邊張了又張,卻一點聲音沒有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