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火苗
南陽郡,新野。
城外一處不起眼的茶館內,劉辯端著茶杯,與小二正在探討哪裡的茶好。
「要說這茶,客官,我們新野當屬一絕,再說到南陽郡,天下少有可比者……」
小二瞥了眼外面林立的黑甲士兵,異常謹慎的陪著笑道。
劉辯輕輕嘗了一口,砸了砸嘴,道:「我還是覺得不如蜀中,或者豫州的茶,那裡產出的茶,尤其是新茶,色香,味甘,入口生津,回味無窮。」
小二連連搖頭,道:「客官有所不知,蜀中的茶極難出來,即便出來了,尋常人家也喝不到,那可比黃金還值錢。豫州的茶,據說都是被達官貴人給私藏了,根本不出市面,別說我們這小小新野了,便是洛陽城裡的皇帝陛下,據說也未曾喝過……」
劉辯眉頭,看向身後的皇甫堅長,道:「二公子,他說的是真的?」
皇甫堅長啃著蘋果,不屑的道:「公子,別聽他胡說,最好的茶,還是幽州茶或者是青州茶,其他的……陛……公子怎麼說來著,味同嚼蠟,對,就是味同嚼蠟。」
一個稱呼『二公子』,一個反稱『公子』,加上外面林立的兵馬,小二也猜不透劉辯等人的身份,餘光瞥了眼偷偷摸摸藏在門帘後的老闆,連忙道:「二位客官說的是,小人見識淺薄了。」
劉辯看了他一眼,笑著道:「你這幾句話,就說明你讀過書,見識也不差。二公子,給錢。」
劉辯不給這小二解釋什麼,放下茶杯,起身出了茶館。
二公子連忙掏出一把銅錢,拍在桌上,拿開咬在嘴裡的蘋果,跟在劉辯身後。
小二看著嶄新的銅錢,神情微變。
在新野,這樣新鑄的『建安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劉辯出了茶館,望向不遠處的一處村落,道:「那位公子,還沒有回來嗎?」
皇甫堅長神情有些異樣,道:「沒有,我派人一直盯著,只有一個書童在。」
劉辯摸了摸下巴,自語道:「這是要朕也三顧茅廬嗎?朕的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啊……」
皇甫堅長心裡十分疑惑,那個諸葛亮不過小小年紀,也沒有什麼才名,就是因為諸葛玄的到處炫耀,值得陛下親自跑一趟嗎?
劉辯轉頭看向東南方向,道:「朕聽說,劉備近來招攬了不少大才?」
皇甫二公子扔掉手裡吃完的蘋果,道:「是,諸葛玄引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荀僕射推薦了好友徐庶,據說,右司馬對他們二人十分欽佩,動輒同塌而眠,徹夜暢聊,比之那兩個結義兄弟還要親近。」
「諸葛瑾,徐庶?」
劉辯若有所思,繼而點點頭,道:「確實都是不錯的人才,但想要與曹操抗衡,還差得遠。」
皇甫堅長小心觀察劉辯的側臉,沒敢接話。
自從關羽斬殺笮融,劉備克復荊州,劉備的名字就響徹大漢,聲名冠蓋天下,隱有超越曹操的意思。
劉備素有仁義之名,加上又是宗室,雖然這些年勝少敗多,但相比於曹操並沒有什麼『劣跡』,是以有不少人直接上書,要曹操退位讓賢,由劉備接任大司馬。
這種聲音,在朝野,在『潁川黨』內部逐漸抬頭,劉辯已經收到了不少奏本。
劉辯自然不在意這些,只是隨口一說,向著不遠處的典韋招了招手,道:「走吧,吳郡那邊要等急了。」
典韋牽著馬過來,皇甫堅長突然臉上有些擔心,上前低聲道:「公子,吳郡那邊,是否再做一些安排,畢竟那吳景剛剛被斬立決,吳郡……或許有些人會對陛下不利。」
劉辯翻身上馬,望著吳郡方向,大聲笑道:「不等了,走!」
皇甫堅長見劉辯不接茬,剛掏出的蘋果又塞回去,急匆匆上馬,陪著劉辯往東趕,一邊走一邊大喊道:「公子,要不要去一趟荊州,關羽在荊州頗有些民怨沸騰。」
「不去。」劉辯否定的乾脆。
關羽這個人,有能力,但性格也有問題,沒有成名之前還好,一旦成名,除了他那位好大哥,誰都不放在眼裡。
在荊州不止對荊州士族看不上,更是欺壓官吏,弄的荊州上下十分不滿意,彈劾他的奏本天天見。
荊州在大漢十三州中,相對是安穩的,還是鬧一鬧的好。
不鬧的話,朝廷怎麼插得去手?
劉辯一行人漸行漸遠,茶館老闆與小二才敢走出來,望著數百禁軍的背影,兩人都是一臉凝色與不安。
小二向著老闆低聲道:「我們,要不要儘早離開,這些人肯定不簡單。」
老闆剛要一點頭,就看到一個騎兵掉頭,飛奔而來。
兩人嚇了一大跳,雙腿大顫,臉色略微發白。
禁衛奔赴過來,直接喝道:「給你們家公子傳句話,就說,洛陽兇險,沒事就別去了。」
說完,打馬再次飛奔追了回去。
老闆與小二對視一眼,神情越發不好了。
「怎麼辦?」小二問向老闆。
老闆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道:「肯定是你剛才說多了。還能怎麼辦,給山里遞話吧。」
小二又看了眼消失的大隊騎兵,心裡是忐忑不安。
什麼叫做『洛陽兇險,沒事就別去了』?
到了臨近天黑,一匹馬出現在不大的小路上,徑直走向山腳的小村落。
諸葛亮騎著馬,面色紅潤,手裡捧著書,依舊愛不釋手,看的極其入神。
直到家門前,書童拉住馬繩,道:「公子,你怎麼才回來,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拜訪了。」
諸葛亮坐在馬上,恍若未聞,又看了一會兒,這才跳下馬,笑呵呵的道:「在黃先生那住了幾天,黃先生學識淵博,通往古今,這短短几天時間,勝過讀書十年!」
書童剛要系馬,看著他的臉色,忽然湊近,仔細觀瞧,道:「公子,是不是有什麼喜事,你怎麼這麼興奮?」
諸葛亮下意識的摸了下臉,繼而笑容更多,大步向裡面走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書童越發覺得不對勁,連忙栓好馬,追了進去,道:「公子,是不是有什麼好事情啊,要出山了嗎?近來有很多大人物投來拜帖,邀請公子出山。對了,大公子也來信,大公子被烏程侯推薦給了右司馬,很受重用……」
諸葛亮置若罔聞,拿著書,直接躺到小床上,依舊在看,目不轉睛的道:「暫時不出去了,明年大考再說。」
書童忽的一個激靈,想起了什麼,蹲到諸葛亮邊上,低聲道:「山下茶館傳來消息,說是有一隊禁軍護送兩個貴公子路過,領頭的貴公子身份很不一般,貴氣逼人,等了公子一日沒等到,白天剛走,但臨走前,他給公子留下了一句話。」
諸葛亮的目光從書上轉移,笑容收斂,看著書童道:「禁軍,貴公子?多大年紀,什麼話?」
書童道:「是禁軍,是他們沒有見過的禁軍,黑色重甲,高頭大馬,氣勢兇悍。領頭的好像都是二十五六歲模樣,被稱呼為『公子』,『二公子』,衣著看似普通,實則精緻華麗,言談舉止都似在隱隱打探著什麼。那句話是:洛陽兇險,沒事就別去了。」
諸葛亮雙眼微微一睜,不自覺的放下書,慢慢坐了起來,神情略微凝重的看向黑漆漆的門外。
書童心裡一咯噔,道:「公子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這句話,是不准公子再入洛陽嗎?」
「不是。」
諸葛亮緊鎖眉頭,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暫時不能進洛陽。由禁軍護送,二十五六歲年紀,身份尊貴……這樣的人,在洛陽有一大把,只要是重任在身或者陛下親近之人出京,都會派禁軍護送。只是,他們為什麼找上我?」
諸葛亮今年不過十八歲,雖然早有才名,可也就是在一些走動的世家之間,彼此捧一捧後輩,抬高名望,為以後鋪路,本身並沒有什麼顯露。
諸葛家早就沒落,現在唯一出仕的,不過是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在劉備帳下任了一個別駕,高不高,低不低。
是什麼樣的人,會注意到一個才學不顯,無所特別的世家後輩?
以諸葛亮的目光來看,他這樣的年輕人,在大漢數以千計的世家中,普普通通,並無特殊以招致洛陽城大人物關注的地方。
「公子?公子?」書童見諸葛亮久久不言,連聲呼喚。
諸葛亮回過神,順手再拿起書,躺下後,笑容浮現道:「不去就不去,過幾日,咱們換個地方,還有幾本書沒看完。」
書童雙眼一亮,趴在床邊,低聲道:「公子是不是猜到是誰了?」
諸葛亮雙眼清亮,臉色紅潤,道:「不知道,你去信給兄長,就說我要躬耕以磨心志,暫時不會出仕。劉玄德……要他小心謹慎,莫要捲入黨爭,當今陛下,最是厭惡黨爭了。」
書童見他不肯說,只好起身,看著滿屋的書,哀嘆道:「又搬啊……」
諸葛亮看著書,餘光不經意的再次望向黑漆漆的門外,望向東方。
他在黃承彥那得知了一個消息:朝廷水師有大動作。
去今年開春以來,大漢水師集中在吳郡,足足兩萬人,並且囤積了大量的糧草。
這個舉動,令揚州的袁紹大為驚恐,甚至於抽調在南海郡與士燮對峙的兵馬,萬分警惕的提防朝廷動作。
『陛下這是要做什麼?現在可不是平定揚州的良機……』諸葛亮好奇,也只是好奇,再次將目光落到手上書籍的字裡行間。
劉辯帶著少量的禁衛,一路東進,直奔沛郡、彭城。
而這會兒,沛郡劍拔弩張,出現了十分嚴重的對峙。
沛郡的城防兵與御史台的兵卒,在大街上,圍繞著三輛囚車,雙方拔刀,互相噴罵。
「監察御史又怎麼樣!?這裡是沛郡,沒有府尊的允許,你們憑什麼抓人!」
「就憑我們是監察御史!伱們要是再敢阻攔,別說你,就是你們府尊,我們一樣抓!」
「你們抓一個試試,問過我手裡的刀了嗎!?」
「我不信你們敢搶!你們敢當眾劫囚,那是死罪!你們,你們府尊,還有你們使君,都得陪葬!」
「那你們帶走一個試試!」
雙方亮出了明晃晃的長刀,距離不過一步,已然是一觸即發。
但顯然,他們又彼此顧忌,沒有擅自動手,只是在叫喊。
沛郡太守趙昱這會兒,就站在豫州牧劉繇的面前,臉色如鐵,沉聲道:「使君,下官的掾屬被抓走了一半,馬上就要來抓下官。下官現在來投案,使君可以拿我的人頭,向田中丞,向朝廷邀功!若是劉使君下不去手,下官的佩劍也帶來了……」
趙昱說著,拔出佩劍,挽著袖子,用力在上面一擦。
劉繇眼見著趙昱真的要在他面前抹脖子,嚇了一跳,急忙衝過來,按住他的手,恨聲道:「你們到底要我怎樣!?」
劉繇也是有苦說不出,滿臉憤恨。
彭城因為笮融的謀反,已經被血洗了,除此之外漕運最重要的一個郡,就是在沛郡。
現在,田豐帶著人馬,手握證據,按名單抓人。別說沛郡郡府了,便是州牧府也被帶走不少。
整個沛郡,是人仰馬翻,人心惶惶,比之前年還可怕!
趙昱冷笑一聲,道:「劉使君,是豫州牧,這裡你最大,即便田豐是御史中丞,手握聖旨,那也不能這般肆意妄為!整個沛郡都亂了套,我等身為父母官,便是這般擺設嗎!?連個招呼都不打!」
鍾繇奪走了他的佩劍,擰著眉看向門外,神情變幻再三。
他對田豐自然是不滿的,這種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從當年田豐在相縣大開殺戒就開始了。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田豐已是御史中丞,手握聖旨,誰能把他怎麼樣?
當年田豐不過就是沛郡太守,就敢脅迫他這個州牧,現在就是他調動禁軍,殺入沛郡,劉繇都不會那麼意外。
看著趙昱的神情,他也知道,再不出面,這個州牧,是不用幹了,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隨我來。」
趙昱撿起佩劍,默不作聲跟在劉繇身後。
田豐的行為,極大的破壞了沛郡的政務,尤其是,趙昱正在計劃修整田地,疏通河渠,上萬百姓張著嘴在等著,結果上上下下的官吏,被田豐抓走了大半。
這還怎麼幹?誰還敢幹?
這時,驛館之內,田豐靜靜坐著,默默的看著桌上的名單,神情思忖。
這張名單很普通,上面多半是一些商人以及一些大小世家,無足輕重,唯獨兩個名字,似乎寫的時候很用力,墨跡黑沉,粗大。
糜芳,糜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