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遠航
一連兩天,周異都在宴請,不同地點,不同的人,以及代表不同的身份。
他宴請的,範圍逐漸擴大,不止是吳郡,荊州之人,還有眾多從揚、交等逃難而來的世家豪門。
「情況有些不對。」
第三天一早,宿醉醒來的周異,揉著頭,滿臉痛楚的從床上起來,走向不遠處煮茶的周瑜。
周瑜將茶遞給他父親,道:「父親覺得哪裡不對?」
周異喝了口茶,平復著胃裡的翻江倒海,強忍著頭痛,道:「他們對我熱情太過了。即便我的身份稍有特殊,可我這次來,是送你的,並沒有陛下的旨意,或者朝廷的命令,他們對我的……『熱情』,過了頭。」
周瑜其實也察覺到了,思索著道:「是不是,他們聽到了什麼風聲?」
周異擰著眉搖頭,道:「不太像。暫且停一停,看一看風向再說。對了,陛下還沒到嗎?」
周瑜又給他父親倒了杯茶,道:「張遼那邊說,陛下可能去太湖了。」
「太湖?」
周異又喝了口茶,感覺舒服多了,神色疑惑的道:「去太湖做什麼?那裡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周瑜同樣在不解,道:「張遼沒有說,不過,有消息說,朝廷打算將各處逃難的災民,安置在太湖一帶,人數可能高達百萬。」
周異雙眼一睜,滿臉寫著不信,道:「太湖四周?如此荒涼,煙瘴之地,為何要安置這麼多百姓?消息從哪裡來的?」
周瑜一怔,看著周異道:「父親不知?」
周異道:「不知。朝廷沒有這樣的規劃,兗、冀等州連年戰亂,人口銳減,荒地眾多,朝廷正在用盡全力開墾荒地,安撫流民……從未聽聞有關太湖的字眼。」
周瑜想了想,也覺得荒唐,道:「從郡府傳出來的,多半是些聽錯會錯意了。」
周異輕輕吐了口氣,又喝了口茶,道:「這等事,你就別操心了。陛下最多這一兩天就到,你準備的如何了?」
周瑜沉默片刻,道:「糧草器械,兵卒,戰艦等早就準備齊全了。」
周異看著兒子的表情,臉角動了動,旋即曬然一笑,道:「你無需多慮,沿岸走就是了。遇到風浪就靠岸躲避,走多遠,走多久,皆是你說了算,最重要的是,記錄沿岸的風土人情,製作海圖、地圖。陛下既然說是探索,那便沒有什麼硬性要求,早點去,早點返回便是。」
周瑜看了眼周異一眼,心底的話沒有說出口。
他總覺得,這一次所謂的『出海探索』,不會是第一次,並且,也不會只是簡單的『探索』。
吱呀
半關的門被推開,周家老僕從外面進來,見周異醒了,連忙上前來,低聲道:「主人,有人傳來消息,說是袁紹派了人,想要暗殺你與少主人。」
周異一驚,道:「什麼人,在哪裡?」
老僕從道:「只是有人遞了句話,沒有具體的。」
周異不由得更加頭疼了,神情凝色,不斷思索。
他知道,肯定是因為他見了諸多從揚州逃出來的士族,惹怒了袁紹。
周瑜倒是從容,道:「父親莫要擔心,這裡是吳郡,袁紹想要在這裡刺殺父親,簡直是做夢。我待會兒便去見烏程侯與張遼,請他們多派人手保護父親。」
周異輕輕搖頭,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周瑜,道:「我並不擔心這些。我擔心的是,袁紹這些刺客,或許是衝著陛下去的。如果,吳郡還有有些居心叵測之人從中配合,很可能將對陛下造成危險!」
周瑜沒想到他父親不擔心自身,不擔心他,擔心的居然是那位陛下。
「父親不用擔心,」
周瑜再次勸解道:「袁紹最想殺的,未必是陛下或者父親,那些奔逃而出的士族,或許才是袁紹的目標。」
周異不可置否的點點頭,繼而強行起身,忍著宿醉後勁,道:「走,現在就去見張中郎將。」
周瑜見他搖搖晃晃,連忙上前扶著他,道:「父親,不用著急,陛下還未到……」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周異打斷,道:「你不懂,陛下行事向來隨性,別人都以為陛下沒到,或許他早就到了。陛下的安危重於一切,不能大意。」
周瑜心中感慨於他父親的變化,沒有再勸,扶著他去找張遼。
……
正如周異所料,劉辯其實已經到了。
在吳郡大街小巷逛了一圈,在顧雍的陪同下,悄悄進了府衙。
「府尊……」
剛有人要來見禮,就被顧雍冷著臉揮退了。
顧雍恭謹的陪在劉辯身旁,道:「陛下,吳郡少經戰亂,相對平和,加上多年來勠行朝廷『新政』,相對於其他郡,還是比較富庶的。」
劉辯十分滿意的微笑道:「朕看了一路,卿家沒有欺瞞,這吳郡,終究是心向朝廷,心向大漢,並無不軌。由此可見,卿家也是忠心耿耿,操守品行皆是上佳。」
顧雍滿臉激動,道:「臣不敢陛下如此誇讚,只是行本分而已。」
劉辯笑容漸多,道:「本分啊……在大亂之世,本分亦是難得。」
顧雍越發恭謹了,率先掀起門帘,迎劉辯進入後堂。
典韋伸頭進去看了眼,便站在門外,下意識的從懷裡掏出大餅。
皇甫堅長跟著進來,轉了一圈,便站到了劉辯身後。
顧雍伺候著劉辯坐下,殷勤的倒茶,道:「陛下,江東士族知道陛下親臨吳郡,無不振奮,臣已經收到數十道拜帖,希望面見陛下,一表忠心。」
劉辯將摺扇放到一旁,笑著接過茶杯,道:「周異不是見過了嗎?朕就不見了。不過,有個幾個士族,你留意一下,呂、魯,陸……伱留意一下,若是有良才美質,你大可用一用。」
顧雍用心記下,坐到劉辯右側,道:「陛下,這些都是江東大族,確實有些良才,臣仔細考察一番,若是有大才,一定向朝廷舉薦。」
劉辯嗯了一聲,品了口茶就放下,剛要說話,一個皇城府的便衣突然進來,在皇甫堅長耳邊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
皇甫堅長等他說完,揮退他,看了眼顧雍,躬身在劉辯身後側道:「陛下,袁紹的那些死士已經處理掉了,剩下的就是烏程侯曾經的舊屬了。」
顧雍臉色微變,旋即低頭,大氣不敢喘。
劉辯沒有看他,想了想,道:「讓他們去處理吧,你盯著就行。」
「是。」
皇甫堅長應著,道:「會稽的內鬥在加劇,郭圖在袁紹的支持下,抓了不少人,暗中也殺了不少,儼然有大權在握的趨勢。」
劉辯拿出摺扇,輕輕扇著,望向會稽方向,輕笑道:「這袁紹也是昏了頭,這麼殺下去,他人心盡失,還有什麼大業可圖。」
顧雍聞言,心裡也是暗自搖頭。
袁紹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籠絡人心,鞏固他的統治,現在殺的人心惶惶,烽煙四起,本就不好的形勢,搞的內憂外患,不是自尋死路嗎?
皇甫堅長道:「第三條消息是,張郃在南海郡與士燮拉扯,互有勝負,袁紹似乎有些忍不住,準備親自領兵,一舉剿滅士家,徹底占據交趾。」
劉辯眉頭一挑,轉頭看向他,道:「他不怕朝廷趁機偷家?」
現在朝廷與揚州交界的地方,可不止是吳郡,荊州在手,朝廷有無數個可以出兵的地方,尤其是揚州少險,大軍如履平地,可直指會稽!
皇甫堅長又瞥了眼顧雍,稍微低聲道:「有消息說,袁紹身體不太好,時常咳血,暫且還沒有查探清楚。」
劉辯神情微動,認真回想,袁紹確實不是長壽的人,也不是戰敗被殺,是病死的。
「看來,他是有些急了。」
劉辯有些明白了,稍稍沉吟,道:「那便給他這個機會,咱們不動。你給大司馬去信,讓他增強袁紹親征南海郡的信心。」
「是。」皇甫堅長應著道,說完這一句,卻沒有走。
劉辯回頭看向他,瞬間會意,餘光掃了眼顧雍,道:「沒事,直接說。」
顧雍剛要挪動屁股,這會兒也晚了,只能硬著頭皮坐在原地,心裡悔恨剛才怎麼沒有迴避。
皇甫堅長湊近一些,道:「洛陽來的消息,說是刑曹那邊,查到大司馬的部將,曹洪侵吞兵餉,歐傷士兵。」
劉辯神色異樣,目光怪異的道:「刑曹查到的?許攸還沒有對曹操罷手?」
許攸自從入京之後,尤其是擔任刑曹尚書,對曹操是窮追猛打,恨不得將其置於死地。
後來經過一系列事情,許攸才堪堪罷手。
皇甫堅長道:「是有士兵在廷尉府敲鼓名義,這才轉到兵曹,兵曹核實了一些,上報了尚書台與大司馬府,大司馬做主,移交給了刑曹。」
劉辯的眼神越發異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道:「這是知道那曹洪是朕的人,所以藉機除去?」
顧雍聽到這一句,頓覺心驚膽戰,渾身冰冷。
他臉色微微蒼白,對於他為什麼沒有迴避,恨到了極點。
皇甫堅長瞥了眼顧雍,不動聲色的道:「這,臣還無法判斷。不過,程先生判斷,可能是『潁川黨』的手段。朝野對於曹操挾太子兵臨洛陽的事,一直耿耿於懷。」
劉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沉思一陣,道:「看來,得儘早回去了。周異在何處?」
皇甫堅長道:「應該是去了水師大營。」
劉辯琢磨再三,道:「差不多了。吳郡的事,你與張遼,孫權商議,辦妥了再去回去。」
說完,劉辯徑直起身,大步離去。
顧雍還在心驚膽戰中,見劉辯要走,沒了之前的殷勤,連忙伏地恭送,戰戰兢兢,一個字不敢發。
等劉辯走後,皇甫堅長來到顧雍身旁,頓在他頭旁,從懷裡掏出一個蘋果,大口啃著,聲音含混的道:「都聽到了?」
顧雍一動不動,道:「是是。」
說完這一句,猛的警覺,連聲道:「不不不,下官,下官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聽到。」
涉及皇帝陛下在大司馬曹操身邊安插的密談,這等絕密之事,他一個外臣聽到了,這是不是死罪的死罪!
突然間,顧雍只覺脖子一冷,一個哆嗦,差地整個趴在地上。
皇甫堅長一隻手掐在顧雍的脖子上,道:「陛下對你很是器重,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殺你。所以今天啊,陛下沒來過,要是我知道陛下今天來過了,你們顧氏一族,就去大海里餵魚。」
「是是是,陛下沒來過,下官,下官謹記……」顧雍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絲毫不懷疑皇甫堅長的話,真要是泄露出去,顧氏一族去海里餵魚都是輕的!
皇甫堅長啃了幾口蘋果,蹲了一會兒,這才離開。
直到皇甫堅長的腳步聲消失,顧雍這才長鬆一口氣,歪倒在一旁,滿臉的後怕。
他對於沒有迴避的愚蠢行為,悔恨到了極點。
只是想與陛下多親近一點,誰能想到,會聽到那麼一個深沉、敏感的大秘密!
「不過,」
很快,顧雍就爬起來,冷靜的自語道:「陛下既然當我面說,便是對我的信任,只要我守口如瓶,將來或可平步青雲,光耀門楣……」
他不蠢,相反很聰明,經歷了剛才的心驚肉跳,逐漸恢復鎮定,能夠理智的分析判斷了。
而這會兒,劉辯已經坐上馬車,直奔水師大營。
等劉辯趕到大營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在等著了。
在張遼,周異,周瑜,孫權,蔡瑁,黃蓋等人的陪同下,劉辯來到了瞭望台。
入眼看去,海面上停泊著五十多艘大小船隻,一列排開,整整齊齊,旌旗招展,獵獵作響。
劉辯望著最前面的『漢』字大旗,迎著海風的雙眼不由得慢慢眯起,與邊上的周瑜笑著道:「周卿家,準備好了嗎?」
周瑜一身的紅色甲冑,手握佩劍,面容如月,雙眸如星,氣質冷冽,五官分明,他一躬身,沉聲道:「陛下,臣等已經準備就緒!」
劉辯聞言,從典韋手裡接過一把令箭,交給他,道:「武帝時,張騫出塞,歷經磨難。而今卿家出海,定不容易,這枚王命令箭授予卿家,萬般決斷,皆由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