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這話聽起來,比挖人祖墳還過分。
一瞬間,詭異的安靜,侵占了客廳每一寸空氣。
眾保鏢眼觀鼻,鼻觀心。
張睿苦臉瞅著地上的皮帶,遲遲不敢撿。
這一巴掌,似乎把陳肆打得懵了下,他渾身僵在原地,直勾勾盯著宋昭。
眼裡的沉冷潮水般退卻,取而代之是滿眼的紅血絲,變得濕漉漉的,看著竟有些可憐。
像沒人要的小狗……
對上那雙眼睛,宋昭手心微微一顫。
半晌,她冷著臉扭頭,命令其他人,「帶上他,走了。」
保鏢上前拉陳肆,也不見他有絲毫反應,木頭般一拽就走。
一行車,在吃瓜群眾的注目禮中,駛出老小區,將嘈雜的蟬鳴與煙火甩出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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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寬敞的帕梅拉車內,空氣仿佛悄無聲息被抽走,令人窒息。
陳肆坐在宋昭旁邊,手臂撐在大腿,低著頭、弓著背,全身肌肉盡數緊繃。
像頭窮途末路的獸類,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警惕氣息。
宋昭僵硬地保持著矜傲的坐姿,短短一分鐘,交疊的雙腿上下換了好幾遍。
她知道剛剛口不擇言了,但並不打算道歉。
而且她又沒說錯,要不是這對母子,不說家庭和睦,至少她還父母健在吧。
路邊綠化樹飛速往後,宋昭煩躁得實在受不了,突然開口:「張助理!」
副駕駛,可憐的張睿菊花一緊,「在!」
宋昭冷著臉問:「這段時間,宋氏情況怎麼樣?」
消息沒公開,但葬禮上,董事會那些老東西,可一個沒少到。
兩頭老虎死了,眾猴兒還不得趁機爭出個王來。
但她最近忙著爸媽的後事,還沒來得及去一趟集團,都是張睿在周旋。
張睿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又將平板遞過來,「我已將各位董事的動向整理好,請大小姐過目。」
極速行駛的車廂里,宋昭本就煩,囫圇接過平板,拇指不知道點到了哪兒。
安靜的后座,清晰地響起一道播音腔女聲——
「據我台記者報導,五月十號上午,我市長江大橋發生一起重大車禍事故……」
張睿臉色一變。
陳肆渾身一頓,緩緩抬起頭。
宋昭冷靜地劃了下屏幕,退出午間新聞,字正腔圓的聲音戛然而止。
車內的氣氛,一下子更窒息了。
張睿求生欲極強地解釋:「我已經及時封鎖消息,給各台都打過招呼……」
宋昭垂下睫毛,不太在意地打斷他:「牆倒眾人推,多正常的事兒。」
不過是想分蛋糕的人,終於忍不住了罷。
陳肆黑白分明的眼珠動了動,唇邊勾起一抹惡意的弧度。
宋氏倒閉了才痛快。
他最痛恨的,就是這些虛偽的豪門世家!
如果不是他們,他的爸媽又怎麼會……
「不要帶著恨,好好活下去……」
女人虛弱的聲音,倏地纏緊陳肆的心臟。
像烙印靈魂的枷鎖,總在恨意滔天時,困得他臉色發白。
宋昭眼尾瞥一眼陳肆,忽然靈機一動,隨後迅速開口:「今天跟著我們的媒體呢?」
「已經解決掉了」,張睿以為她擔心又被曝光,欲言又止地道:「可這個關頭……防不勝防。」
他話里,難免有點喪氣的絕望。
人性如此,不管宋氏曾經多強大,掌權人一走,也只會是誰都可踩上一腳的孤兒。
宋昭唇角微勾,再開口已是運籌帷幄:「不用管他們,待會兒到家的時候,叫人多拍點素材,發給各大媒體。」
「叫公關部也隨時關注,儘管砸錢,將熱度買爆!」
張睿愕然:「為什麼?」
想到某些人的目的,宋昭冷笑一聲:「這樣就將宋氏推到了大眾眼前,孤女與私生子相依為命,多麼新鮮的話題啊!」
旁邊的陳肆,眼裡閃過厭惡的嘲諷。
難怪才死了爸媽,本該恨不得他這個「私生子」去死的大小姐,竟不惜屈尊降貴,親自接他回宋家。
這些事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吧?
不愧是那些人上人的女兒,為了利益,可真是虛偽至極!
尖銳的目光,存在感強烈到,想忽視都難。
宋昭忽然扭頭,直勾勾與他對視,一字一句地說:「宋家這樣的三角狗血永遠是輿論的寵兒,而我一個沒了爸媽的孤兒,網友只會認為我善良、大度。」
「這樣的人設,他們能自己罵我沒出息,卻絕不允許我被外人欺負。」
張睿恍然大悟:「這樣的話,那些想趁機對宋氏不利的人,就算為了輿論,暫時也不可能動宋氏。」
可別小瞧了輿論的力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沒人敢明目張胆地惹怒群眾。
張睿朝宋昭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宋董的女兒,虎父無犬子!
原本他只是想報宋董的知遇之恩,才繼續跟著宋昭,如今簡直心花怒放。
這樣下去,宋氏在大小姐手裡,說不定還能更一層樓。
賭一把,要賭贏了,他不就是從龍功臣了嗎?!
下一秒,車廂內卻忽地響起一道,短促、嘲諷的嗤笑。
笑聲的主人是誰,顯而易見。
宋昭突然湊近陳肆,鼻尖都快撞到一起,就這麼勾唇輕笑:「笑得這麼開心,你也覺得姐姐的主意很棒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