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離開後,陳肆拒絕了負責送他的車,沉著臉往外走。
「別想太多,你沒那麼重要。」
「對了,別再搞定位跟蹤那一套,挺噁心的。」
女人刻薄的話陰魂不散般,在他耳邊不停地轉來轉去,轉得他想殺人。
突然,他腳步停下,沒由來想起宋昭的傷。
以那女人的德性,肯定不會乖乖吃藥,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惡化。
理智一遍遍警告他,陳肆你別犯賤,人家根本不稀罕!
但想到女人後背上那些疤痕,兩條腿就軟骨頭似的,自作主張掉頭,讓他一臉陰沉地往回走。
回家裡,果然看見那藥原封不動,還是他昨天拿過的樣子。
陳肆告訴自己,她是為救了他才受的傷,如果他視而不管,也太不當人了。
送個藥而已,代表不了什麼。
原本想送去宋氏,但想到,她現在肯定不想見到他。
陳肆瞥了眼手裡的藥,嘲諷地扯了扯唇,什麼工作忙都是藉口,不過是為了躲他而已。
於是,他將藥送到宋昭在公司附近的公寓。
高檔公寓,每棟都有獨立管家,肯定會將藥交到她手上。
從一樓大廳出來,陳肆沒有立刻回學校。
他覺得自己很沒出息,自從了到宋家,就越來越不像自己。
人就是這樣,情緒上頭的時候,什麼毒誓都能發,真到了這裡,他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他想見她,瘋狂地想見她。
陳肆坐到外面長椅上,手臂隨意撐在大腿上,低著頭愣神,連他自已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麼。
就算見到她,又能做什麼?
恐怕只會更覺得他噁心,罵他又搞定位跟蹤那一套。
但他並沒有用定位找到這裡。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查過包括宋昭在內的宋家人,他對看過的東西過目不忘,知道她有套公寓在這裡。
至於定位……想到這,陳肆只覺得更可笑。
除了兩次擔心她出事,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隨便定位過她。
曾經他對包括她在內的宋家人,只有恨,恨不得他們去死,甚至想過無數種殘忍的辦法,讓他們血債血償。
可到現在,陳肆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對她這樣心軟。
即使她把他當條狗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他還是捨不得。
捨不得留她一個人在外面。
想到她身上那些異常,腳底處部驚心的傷,陳肆就什麼仇恨都忘了,只有對未知的恐慌。
他只想看她一眼,看她好好的就行。
一整天,陳肆跟個雕塑似的,沉悶地坐在長椅上。
從太陽落入西山,到月亮爬上蒼穹。
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
.
晚上很晚,宋昭才從宋氏到公寓。
早上給陳肆說的,倒也不全是假話,最近宋氏內部紛亂,又要處理從孤兒院拍到的東西。
她忙得腳不沾地,住這裡要節省很多時間。
剛走到大門外,宋昭忽然敏銳扭頭,目光冰冷地看向公寓外的長椅。
長椅上空無一人,旁邊是葳蕤高大的熱帶植物。
陳肆早在隱隱聽見熟悉的高跟鞋聲音的時候,就彈射而起,閃身躲到茂盛的植物後面。
瞧這女人看過來,他聽見自己心跳聲突地加快,如鹿撞,如擂鼓。
「喵~」
腳邊突然被軟乎乎蹭過,陳肆一驚,條件反射地低頭看去,是只半大的流浪狸花貓。
「喵嗚~」
想到門口的女人,他簡直頭皮直發麻,用腳輕輕踢著小貓,趕緊走,我現在可沒空理你啊。
宋昭收回目光,皺了皺眉,是她最近太神經質嗎?為什麼總覺得,有人在暗中注視她。
小貓纏上了陳肆,怎麼趕都不走,陳肆冷冷瞪它一眼,等他再抬頭。
簡單大氣的公寓大門,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好似穿堂風掃過,心口空蕩蕩一片。
半晌,陳肆低低「嗤」了聲,狹長利落的眼眸半垂,濃睫落下譏諷的陰翳。
陳肆啊陳肆,瞧瞧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也不怪人家說罵賤啊。
「喵嗚~」小貓還在蹭他的腿。
陳肆蹲下,撓撓它的下巴,冷冷道:「我可沒吃的給你。」
小貓:蹭~
想到什麼,陳肆漆眸閃閃,轉而自嘲道:「明天再來餵你,行嗎?」
小貓:蹭~
陳肆擼了把它腦袋,沉冷的嗓音帶著點不受控的喪氣:「她不喜歡我,所以我沒家給你住,知道嗎?」
小貓:蹭~
「歡迎回家。」
前台管家微笑欠身,雙手將印有「仁德醫院」的塑膠袋,遞給宋昭。
是藥。
宋昭怔了怔,剎那間,烏黑漂亮的雙瞳漫上一絲,意味難明的複雜。
似柔軟、掙扎,更像沉重壓抑的絕望。
「宋小姐,有什麼不對嗎?」年輕帥氣的管家,一臉緊張地問。
驀地,某種出於本能的直覺,讓宋昭倏地回頭,看了眼大門外。
極盡克制,才讓自己沒出去尋找。
她緊緊拎著藥,微笑著對管家說了聲「謝謝」,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公寓,宋昭坐沙發上閉目養神,手裡拽著藥,就沒鬆開過。
沒多久,張睿打來電話。
宋昭這才隨手放下,拿過手機接通。
「宋董,您新訂的瓷器到了,還是現在送去公寓嗎?」
宋昭眼睫微抬,疲憊的雙眼十分空洞:「嗯,過來吧,我今晚在這邊。」
張睿愣了愣,怎麼突然住起了公寓?
隨即想到,這段時間頭疼的事情,便也沒多想。
從宋氏回宋宅,的確需要段時間。
半個小時後,張睿帶著秘書,將宋昭定的瓷器擺件,送到公寓。
「隨便放下就行。」宋昭隨口吩咐,靠在沙發里的姿勢,就沒動過。
雖然她這麼說,但兩個打工人,怎麼可能隨便。
張睿跟秘書小心翼翼的,將一件件名貴汝瓷,擺到客廳的博古架、各個柜子上。
秘書小心將一件天青色瓷碗擺到柜子上,不動聲色往張睿身邊湊,小聲說:「我們每個月送這麼多瓷器過來,怎麼沒看見之前的?」
挺奇怪的,宋董幾乎每個月,都要訂兩批高檔瓷器擺件。
可每次來,客廳都空蕩蕩,瓷器的影兒都不見一個。
張睿一愣,下意識回頭,瞧了眼沙發上的宋昭。
他一個直男,心思沒那麼細,聽秘書這麼一說,才後知後覺不對勁。
但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宋昭無視他們的目光,拿起一個天青色冰花開片碗,漫不經心欣賞。
這些東西,皆由國內汝瓷大師,一件件親手做出,釉彩晶瑩剔透,說是精美絕倫也不為過。
可在宋昭眼裡,它們不過時經過千方百計、烈火焚燒而鍛造出的——
美而華麗,卻不堪一擊的,廢物。
她的目光,帶著些可有可無的漠然,像在透過這精美的汝瓷,審視著什麼。
宋昭記得,第一次被嚴厲訓誡後。
她媽拿下柜子上昂貴的汝瓷擺件,溫柔地問她。
「昭昭,它漂亮嗎?」
彼時,宋昭滿臉淚痕地趴在床上,幾乎發不出聲音,只能點頭。
她媽繼續溫柔地告訴她:「昭昭知道它為什麼能這麼有價值嗎?」
「因為它經過大師嘔心泣血的打磨,又被烈火焚燒。」
「昭昭,你也要像它一樣優秀」
此刻,楊舒華微笑注視著女兒的目光,甚至不像看活人,像在打量一件凝結她所有心血的作品。
宋昭眼神空洞,捏著汝瓷的手,幾乎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