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到裴景川,姜媚只覺得害怕不安,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她身份卑賤、無依無靠,只想要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
裴景川只把她當作取樂的玩意兒,一旦膩了她,她便要被老鴇逼著接其他客人,若是染了病,或是年老色衰,破席一卷丟去亂葬崗,便是她的歸宿。
她為自己謀活路是人之常情。
可當裴景川的手再次放在她的小腹上時,她還是控制不住心悸。
除了那日在公主府偷聽到的對話,裴景川對她其實很好。
只有他在她痛經時給過她溫暖照顧,也只有他毫不吝嗇地給她花錢送她禮物。
如果當初她沒有騙他,而是求他放自己自由,也許如今便不會陷入這樣的境地。
她犯了錯,應該道歉悔過。
姜媚捧著藥碗,低垂著腦袋,裴景川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沙啞頹然的聲音,像是被流放的重犯,歷經風霜,終於被壓彎脊樑低頭認錯。
這是裴景川一直想要的結果,可姜媚真的說出這樣的話,他又覺得憋悶不已。
當初的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藥冷了,快喝。」
裴景川沉聲催促,姜媚乖乖喝藥,剛喝了一口又聽到裴景川說:「既然知道錯了,以後就不要再犯,你該知道我最厭惡欺騙。」
裴景川的語氣緩和了不少,似有釋懷之意,最後一句話卻又讓姜媚心虛起來。
剛剛的道歉是真心實意的,可騙裴景川來了月事也是實實在在。
這種時候,她怎麼跟他坦白?
姜媚的腦子又亂起來,她慢吞吞地喝完藥,剛想說話,裴景川搶先問:「可還疼得厲害?」
裴景川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素來冷冽的眸底卻多了兩分關心。
滿腹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被咽下,姜媚垂下眸子,軟聲道:「感覺好一些了,謝謝。」
白亦回醫館又抓了幾副藥給姜媚,細細交代熬煮喝藥需要注意的地方。
「大夫說了,藥物調理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少碰生冷之物,吃完這些最好再到醫館複診,好根據情況調整方子。」
家裡的事幾乎都是姜媚在做,哪能不碰生冷之物?這些藥又貴得離譜,姜媚口頭應著,並不打算來複診。
裴景川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這些藥夠吃半個月,半個月後,我帶你來複診。」
「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姜媚還不適應裴景川態度的轉變,更讓她難受的是,半個月後裴景川竟然還在這裡。
他到底要在祁州待多久?裴家的人也不催他回去嗎?
裴景川的好說話讓姜媚一時有些懈怠,她忘了隱藏,蹙著眉頭泄出情緒,裴景川眸底的關心一收,釋放威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姜媚需要休息,裴景川沒有折騰她,拿了藥直接送她回家。
姜媚一路軟磨硬泡,裴景川終於答應在前面巷口放她下車。
為了不讓裴景川懷疑,姜媚走得很慢,好半晌才回到家。
親眼看到姜媚進了周家,裴景川才放下帘子,命令白亦:「去張家。」
白亦武功高強,耳力也遠勝常人,他忍不住開口:「主子是要原諒她了麼?」
當初得知姜媚卷錢逃跑,裴景川在震怒之後,並未想著要如何懲治姜媚,而是擔心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會被歹人欺負。
裴景川動用了很多人脈尋找姜媚,幾日後聽聞鏞縣河裡撈起一具無名女屍,裴景川上馬的時候竟險些摔倒。
那是白亦唯一一次看到裴景川失態。
那樣矜貴端方的人,連著好幾日不眠不休,眼底生出血絲,下巴冒出胡茬,什麼禮數體面統統都拋之腦後。
這樣大的動靜到底驚動了裴家。
裴景川不肯放棄找人,也不肯說出姜媚的身份,老太爺氣得動用了家法。
裴景川因此病了一場,醒來倒是不說找人了,只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沉鬱可怕。
白亦設想過無數種裴景川虐殺姜媚的場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輕易地原諒。
「她和周鴻遠沒有圓房。」
裴景川給出回答。
白亦知道裴景川不是好糊弄的人,只是心底仍有不忿:「就算她並未讓他人染指,但她騙錢逃跑還嫁人的那些事就都不追究了嗎?」
馬車裡,裴景川的眼眸變得幽暗冷銳:「小貓野性難馴,但只要沒有認主,還可以調教。」
白亦:「……」
可這貓都撓了你一爪子了,也沒見你拿她怎麼樣啊。
裴景川態度堅決,白亦不敢再多話,只想著以後見面得對姜媚客氣些。
不然等人復了寵,倒霉的人就該是他。
回到家,姜媚終於放鬆了些,她快步進屋,想把藥藏起來,周嵐突然跟進來:「嫂嫂方才坐的誰的馬車?」
周嵐語氣不善,說著便要搶姜媚手裡的藥,姜媚避開,冷聲解釋:「是夫君好友之妻的馬車,她好心搭我一程,有問題嗎?」
「若真是如此,嫂嫂為何不邀請那位夫人來家裡喝口熱茶?而且嫂嫂與兄長一同赴宴,為何不與兄長一起回來,反而要坐別人的馬車?」
說話間周嵐的眼神一直在姜媚身上遊走,試圖找到姜媚與人私會的痕跡。
當初求姜媚捨身救周鴻遠的時候,周嵐說過會幫姜媚保守秘密,此生只認姜媚一個嫂嫂,可周鴻遠回來後,周嵐的心態就變了。
她覺得姜媚髒了,配不上哥哥了,那個秘密像個蟻窩日夜啃咬著她的心。
她不願看到哥哥被蒙在鼓裡繼續對姜媚好,甚至不願讓姜媚待在這個家裡。
周嵐的惡意毫不遮掩,姜媚有些反胃,她朝周嵐走了一步,冷冷地看著她:「妹妹既然覺得有問題,方才為何不直接衝上那馬車親眼瞧瞧裡面坐的到底是什麼人?」
姜媚素來是好說話的,就算周嵐偶爾衝撞她,看在周鴻遠的面子上她也不會計較,可這會兒她整個人都鋒利起來,明亮的眸子如同刀刃劃破周嵐的皮囊,露出怯懦不堪的靈魂。
她嫌姜媚髒,卻不敢得罪弄髒姜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