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獄中質問
朱棣什麼眼神,朱高爔並沒有來得及質問。
因為老爹現在很忙。
作為一個嶄新的帝國代言人,朱棣心中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安穩。
自從朱允炆自火海中「離世」,只留下一具焦黑的屍體,朱棣雖然表面上沒有說,但是心中還是留下了疙瘩。
不只是如此,除了朱允炆只留下了屍身,另外在火場中,還找到了好幾具焦黑的屍體。
而這幾具屍體的身份,據朱允炆留下來的大太監所言,正好是幾名深得朱允炆信任的臣子的屍身。
可是……會有那麼巧合嗎?
作為一名帝國的掌權者,朱棣顯然也具備「多疑」這個性格要素。
他對於朱允炆的去向,心中始終有一個隔閡在,以至於因為這個隔閡,他對於這個宛若八九點鐘太陽似的帝國,也有了不一樣的安排。
當然,這不是最要緊的事情。
眼下最要緊的,是方孝孺。
這個姚廣孝口中,天下讀書人的種子。
朱高爔一路跋涉,這會子是自靖難成功以後,第一次見朱棣,還沒有來得及把消息告訴老爹。
但是朱棣即便不用他告知,也很清楚方孝孺的重要性。
倘若有方孝孺背書,那麼天下讀書人的筆桿子,在對向朱棣的時候,也不會那麼尖銳了。
只是……
朱高爔站在殿宇中,一邊看著外頭的太陽,一邊悄咪咪跟老哥們嘀咕:
「我怎麼覺得……方孝孺不像是那麼容易低頭的人呢?」
朱高煦賞了他一顆爆栗:
「這會兒沒人讓你說話。」
「……哦!」
事實證明,朱高爔在某種意義上,也許真的是一個烏鴉嘴。
方孝孺被帶上來後,見到朱棣的第一眼,就冷笑一聲,未曾拜見,更未叩首,只是冷冷地開口:
「燕賊!」
朱棣是個有涵養的大明新任老闆。
罵就罵唄。
反正自從他靖難以來,朱棣被罵的次數,只多不少。
眼下方孝孺的一聲「燕賊」,非但沒有讓朱棣破防生氣,反而讓他有一種不過如此的感覺。
這會兒,朱棣忍不住想起了朱高爔曾經說過的話……
那小子說這話的時候,有點神神叨叨,說出來的東西,也有些晦澀難懂,不知道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
但意外的,朱棣時至今日,居然還能夠記得這小子話里的內容。
大意就是,想要改變一個人的主觀認知,是世界上最困難的一件事情。
更別說,朱棣想要改變的,是方孝孺這些人的主觀思想。
於是,朱棣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了一絲迷之微笑:
「你說得對。」
???
乾清宮前,眾人都懵逼了。
事實上,不止是文武百官懵逼了,方孝孺也懵逼了。
這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罵朱棣,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軟軟的。
方孝孺的臉變得通紅。
朱棣這一定是在侮辱他!
他冷眼看著朱棣,「燕賊,你今日所說的話,將來必定會記載在史冊上。你連自己都承認了燕賊一說,你一定……」
朱棣微笑:「你說得對。」
方孝孺憋屈,憋屈中,還帶著一絲無法擺脫的憤怒。
不是?
他有毛病吧?
方孝孺看著朱棣,突然冷靜下來,看向朱棣:
「其實,燕賊,你的心裡還是在意我說的話,在意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不然的話,也不輪不到我繼續在這裡說話了。不是麼?」
朱棣微笑:
「你想的,你說的,都是對的。」
這個朱棣可不是敷衍人了。
他是真這麼覺得的啊!
但是方孝孺已經不堪其辱了。
朱棣看著方孝孺氣成這個德行,表面上依舊是一派和煦的新任帝國大老闆模樣。
但是他的心中,已經徹底咂摸開了。
其實,如果沒有經過朱高爔的折磨,朱棣也很難想像,在面對方孝孺這個犟種的時候,他到底會不會破防,甚至因此暴跳如雷。
但是很顯然,眼下他經過朱高爔的薰陶和升華後,朱棣整個人都已經不一樣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孝孺,並沒有打算現在就處置他。
朱棣覺得,活著的方孝孺,比死了的意義要更大。
朱高爔倒是在方孝孺被拖下去的時候,看了他好幾眼。
等朱棣正式登基後,朱高爔不耐煩看他們論功行賞,亦或者是秋後算帳,找了個角落,就悄摸地溜出去了。
等到朱高爔徹底離開後,他沒有看到的時候,朱棣這個時候,才把目光放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朱棣見那地方此刻空無一人,忍不住挑了挑眉頭,似乎對於朱高爔的離開早有預料。
甚至他還衝著殿門處佇立的馬三保使了個眼色。
馬三保心領神會,也順著朱高爔離開時的方向,悄悄地消失了。
……
「殿下!」
朱高爔腳步一頓,有些狐疑。
他怎麼……好像聽到三保的聲音了呢?
自從靖難以後,馬三保就愈發被朱棣看重,害得朱高爔都不能和三保親近親近。不過等到朱高爔再次抬眼看到馬三保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竟然完全沒有朱高爔預料的那樣有一絲陌生感。
馬三保看著微微有些抽條的朱高爔,見他眼睛瞪得滾圓,就忍不住想到了朱高熾最愛的那隻京巴——小捲毛。
小捲毛的眼睛,也像是朱高爔此時的樣子。
圓溜溜,黑漆漆。
朱高爔看著馬三保,嗷了一聲,就撲過去:
「三保!我可想死你了!」
這傢伙對爹的時候,都沒那麼熱情。
馬三保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聽到馬三保說出這樣的話後,誰知朱高爔對於朱棣嗤之以鼻:
「我爹那張老臉,看得都要煩了。還是三保你……最得我心!」
馬三保琢磨著,自己怎麼聽起來這麼像是幹著什麼以色侍人,不正當的職務呢?
正想著,又聽到朱高爔在那邊念叨:
「對了,咱們今天晚上,再一起……」
馬三保心頭一跳,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朱高爔沒察覺到他的臉色,自顧自地說下去:
「晚上咱們再一起講航海的故事唄!上次爪哇島的故事講到一半,結果你就不講了!」
爛尾是一種很不好的習慣!
資深聽故事者·朱高爔,如是發表看法。
馬三保鬆了口氣。
原來就是這件事。
他忍不住摸了摸朱高爔的腦袋,唇角也牽起一絲笑意:
「這算什麼?對了,我先陪你去把正事辦完吧。」
「行,那就走……吧?!」
朱高爔說到一半,尾音猛地上揚,倏地扭過頭,就看向馬三保,臉上是掩蓋不下的驚詫。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辦事?」
馬三保笑而不語。
朱高爔瞅了又瞅,半晌,才篤定道:
「一定是我爹……不對,是陛下的手筆。」
馬三保微笑,眨巴了一下眼睛。
就像是朱高爔平時經常做的那樣。
……
地牢中。
朱高爔來到這裡的時候,先是「嚯」了一聲,一副傻狍子的樣子,膽子大的出奇,還有點粗神經。
明明他面對的是陰暗潮濕,不時有蟲豸出沒的地牢,但朱高爔來到這裡的時候,愣是跟拜訪做客一樣,東看看,西看看,滿眼都是稀奇之色。
直到來到地牢盡頭。
這裡關押著的,正是方孝孺。
地牢幽暗寂靜。
早在朱高爔和馬三保兩人進來的時候,方孝孺就聽到了他們兩個的腳步聲,一道重,一道輕,分辨不出是誰,方孝孺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們的身份。
他盤膝靠在牆角,雙目微闔,似是在吐納調息,修身養性。
吱呀。
牢房被打開。
方孝孺的鼻子微微動了動。
他從來者的身上,聞到了蔥花和糖餅的味道。
這味道極淡,但是對於飢腸轆轆的方孝孺來說,卻宛若黑夜中的一盞明燈般矚目。
朱高爔蹲在方孝孺身前,先是認真打量了一下眼前赫赫有名的才子。
他忍不住浮起一個疑問:
「方先生,請問解縉與你,誰才是真正的才子?」
方孝孺想像過很多問話,也想像過很多來者的身份,更在心底反覆琢磨過自己應該如何怒斥來者。
但是朱高爔無論是從身份還是問話的內容,都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料。
方孝孺半闔的眼,終於睜開了。
他看著朱高爔,面色似乎有一絲波動。
此刻,方孝孺很想問一聲,朱棣一大家子,都是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嗎?
朱棣是奇葩。
朱高爔是奇葩。
他剩下的幾個兒子……不會也是奇葩吧?
方孝孺內心涌動起些許波瀾,但最終還是閉上了雙眼,只是冷漠地說了一句話: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那先生認為,自己是那個第一。」
方孝孺冷硬回覆:「不敢。」
「先生以為,我爹此次奉天靖難,符合正統一說嗎?」
「不是。」
「先生覺得,我爹能在讀書人中,取得好名聲嗎?」
「不可能。」
「先生,朱允炆死了吧?」
「不……」
方孝孺瞳孔驟然收縮,原本涌在嘴邊的話,頓時就說不出口了。
他掩下心底的驚濤駭浪,看向朱高爔
頭一次,用極其認真的目光,看向這個看似無害單純的小孩子。
而就是這個小孩子,此刻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先生,朱允炆沒有死,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