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第184章 尋常語

2024-09-18 23:57:35 作者: 鯽魚湯要加香菜
  伏完越想越覺得董承可疑,隱約間,他似乎看見劉協身後冒出董承的虛影,那虛影翹著蘭花指,捏著嗓子道:「皇上侍我如父,天下之事豈可不順我意……」

  他猛地一個激靈。

  「陛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伏完伏在地上,極其懇切地仰起頭面對劉協,目光赤忱:「陛下萬不可疏遠種太史,而平白給曹操拉攏人心的機會!這是自斷臂膀去增加他的力量,實在是不可取啊!」

  劉協憶及舊事,心有戚戚,現下並無董承在一旁吹耳邊風,他那埋藏在心底的愧疚終於重新冒出頭。

  他三兩步上前攙扶起伏完,握住伏完的胳膊,開口承諾:「國丈所言皆是正理,朕安有不從?稱德度功,種伯衡可為御史大夫,只是年齡尚幼……若日後在朝中有所建樹,無論大小,朕都擢他為太常,爵升列侯,如何?」

  兩漢時博士屬太常管理,對博士和博士弟子的考核、推薦都由太常主持,可以說太常除去主管祭祀社稷、宗廟和朝會、喪葬等方面的禮儀外,也是培養、提拔通經學的管理人才的一個重要機構。

  伏完心說以種太史的功勞和才學,確實可以擔得上此職,只是……

  這位置和三公差不多,每逢天災,動輒見咎,因過失而被削官免職不知幾何……

  不論怎麼說,列侯的爵位是實打實的好處,想來陛下是真心要倚重種氏父子了。

  有此二人在側,又有一位掌兵的宗親,縱然是那曹操,也得忌憚七分,餘下再緩緩圖謀,漢室興復,指日可待。

  伏完心中雖盡力想得輕鬆,但這幾日曹操之人在朝中動作頻頻,不能不叫他們和劉協憂懼多思。

  這或許就是陛下一反常態召我密談的緣故罷。

  長夜漫漫,德陽殿上的鴛鴦瓦已經凝結了一層霜華,殿內的燭火卻長明未熄,直亮到天明。

  這一夜並非只劉協與伏完二人未眠,另一邊的曹操同樣召集了心腹,商議起這幾日來朝堂之上的變動。

  戲志才雖知道種平與劉備交好,但仍在劉備入許都的第一時間,勸諫曹操說:「劉備手掌兵權,又是劉氏宗親,如今天子厚待,尊其為叔,於主公不利,望主公早做謀斷。」

  曹操當日並未聽取戲志才之言。

  今日召集手下親信時,戲志才又提起此事,言劉備生平,其起於微末,經歷黃巾大大小小數十戰,而在平原之中頗有盛名,百姓愛戴,必非池中物。

  今入許都,天子禮遇,而能推辭交際,專心苗圃,若非有大志,則必有遠圖。

  話里話外都是希望曹操能直接除去劉備,不要給他一絲髮展起來的機會。

  曹操聞言,一笑置之。

  他志得意滿道:「志才多慮。現下我帶甲百萬,又占據兗州全境,連徐州都是唾手可得,而劉備手下不過千人,其正在我眼下,能起何風浪?再者我觀這劉備三兄弟,皆世間英雄也,若能為我所用,豈非如虎添翼?」

  戲志才情知勸不動曹操,悶悶不樂地灌了口酒。

  曹操神色自信,又勸道:「我以誠相待,禮敬非常,俗話說日久見人心,我日日如此尊重親厚,他三人安能不為我心所動?」

  戲志才喝了幾口酒,最後妥協似地開口:「若主公發覺事不可為,萬萬不能猶豫,此人不除,後患無窮也!」

  曹操隨意地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將戲志才的話放在心上。

  這二人之間的話題結束,其它謀士才一一開始說話。

  程昱率先打開話題,他接著曹操先前的自誇往下說:「主公勢已成,何不再進一步,行王霸之事?」

  他這話一出來,坐曹操手邊兒上的荀彧便忍不住皺眉,猛地側過身,就要站起來打斷。

  曹操卻好似提前預知到荀彧的動作一般,用力一揮衣袖,斷然開口:「此事休要再提!」

  程昱似乎也只是順著曹操的自誇吹捧而已,聽了曹操的表態後,只是默默行禮,便又退回了一邊,木頭似地,再不發一言。

  荀彧抿了抿唇,重新安坐,也不知心中在想什麼,素來一絲不苟的鬢髮垂落了一絲也未注意整理。

  屋內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兒。   隨即滿寵上前詢問:「楊彪因袁氏獲罪,不知主公欲如何處置?」

  曹操沉吟片刻,道:「不可苛待,免其官,放歸田裡。」


  他這話音剛落,屋內角落便有幾人長舒了一口氣。

  滿寵眼神不動,他心知發出這動靜是幾個兗州士族,這些人都是被曹操借著圖縣的事,好好敲打過的。

  一個大棒加一個甜棗,先好好將兗州的士族清理一遍,再讓這些有把柄的,嚇破了膽子的幾個士族代表參與此次的密會,既是便是親近,也是一種威懾。

  「主公。」

  滿寵順勢將話引到兗州士族身上:「先前探查圖縣之事,令君發覺陳留士族蓄婢買賣,其所積金錢,極大部分用以購買兵器,屋宅土地和畜養死士。」

  「呂布偷襲兗州之時,其手中軍械,多為這些士族提供……」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那幾個在角落的士族便有些坐不住了。

  個個舉袖擦拭起額頭上的汗水,有的雙股戰戰,幾欲先走;有的面色慘白,抖如篩糠;還有的面上看不出什麼異樣,實際已決心斷尾求生,回去便將族中資產全部奉上。

  他們吃過教訓,不敢在此時開口求饒,只能在心底祈求滿寵不要再往下說。

  事與願違,滿寵那平淡的嗓音還是不急不慢地響了起來:「……除此之外,朝中亦有人參與其中,攪動風雲,為呂布提供便利。」

  這幾人提起的心當即落了下來。

  一聽這不是要追究他們的舊事,幾個士族立即喜形於色,雖說也都聽出滿寵言外之意是要對朝堂中人動手,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朝廷又如何?

  現下兗州是曹操做主。

  只要不是給自家定罪,管曹操要如何清理朝中人?反正他們這些士族支持就是了,否則還能如何?

  曹操面露為難:「因楊彪之事,朝中許多人正對我有些非議……」

  程昱出列,主動提議:「主公所行,正義事也,何懼流言?再者朝中宵小於社稷無益,不過是蛀蟲而已,主公不除,也只是維持表面平靜。難道要為這一時的非議,而壞漢室百年的根基嗎?」

  曹操捋著鬍鬚點頭:「仲德言之有理,只是一一調查,時間終究久了些……但若不調查清楚,又恐弄出冤屈,寒了朝中大臣的心。」

  程昱聞言笑道:「大公子前些日子曾獵得數頭獐子,送至種太史府上,可見如今正是遊獵的好時節。主公何不請天子田獵,以觀動靜?」

  戲志才放下了手中的竹筒,神色間隱隱可見一抹發自內心的高興。

  滿寵神色如常,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出,只是安安靜靜做個傾聽者,不過看其眼神,也能窺見其心中的興奮。

  其餘諸人,疑惑者有之;激動者有之;欣喜者亦有之。

  只有荀彧,因著在曹操手邊,又是側身,叫人看不出表情。

  曹操默然良久,似乎在思考。

  程昱只是維持著行禮的姿勢不變,他不開口時,總如木石一般沉肅,很少有人能從他一潭死水般的面容上猜測他的心緒。

  「……便如仲德所言,明日我上表,請天子田獵。」

  曹操最終一錘定音。

  他開口說這話時,有種奇異的鬆弛感,仿佛許久之前,他在東郡初見種平,夜晚邀請種平抵足而眠的那一次,就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又懷抱著滿腔的關切和熱忱的尋常家事。

  荀彧出神地凝望著屋內的更漏,今天已經將要過去了。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