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為天下計

2024-09-18 23:57:59 作者: 鯽魚湯要加香菜
  種府僕役不多,大約是因為主人不愛交際的緣故,府上僅有一個老門吏負責收納拜帖。

  這位老門吏清閒慣了,對於前來拜訪的生面孔就多了幾分留心。

  像是今夜,老門吏本是籠著手爐,縮在門房內守夜,門閂插得很緊,外邊的冷風吹不進來,桌上的一盞油燈偶爾落下幾點燈花。

  日間主人家都少人來,會在夜間登門拜訪的客人更是幾近於無。

  老門吏眯縫著眼睛,一雙手捂在衣袖中,昏昏欲睡。

  「老丈,老丈?」

  隱約間,他聽見有扣門之聲,老門吏低低「嗯」了一聲,拿起桌子上的油燈,側著身子擋住燈光去拉門閂。

  屋外的風灌入房內,他手上的燭火跳動一下,老門吏用手護住燭火,等了一會兒,才借著這點光亮去看來人。

  來人身材中等偏高,儀表端正,莊嚴大方,格外引人注意的是一雙如點漆般的眼睛,雙目灼灼,炯炯有神。

  「麻煩老丈通稟,只說是劉備拜見。」

  老門吏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曾聽到種平提起過,夜間風大,也不好叫客人多候,他束緊腰帶,將衣服掖了掖,轉頭入內去報。

  種平正伏在案上書畫,素色的絹布不太吸墨,他怕筆尖的墨汁破壞之前勾勒好的地方,每畫上幾筆,便要短暫停下,等待墨痕乾涸。

  「郎君,有一人自稱劉備,前來拜訪,是否要見?」

  種平並未關門,老門吏就停在門口詢問。

  「父親睡下了嗎?」

  種平擱下手中的紫毫筆,先是問了句毫不相干的話。

  老門吏想了想:「不見主君屋中有光亮,應當是已經歇下了。」

  種平點點頭,將案上的絹布收起,仔細整理好衣冠,坐在案後等待。

  來許都許久,這還是劉備第一次登門,他不自覺捻了捻袖中的布帛,微微一嘆。

  「我深夜來訪,不知是否攪擾到了伯衡?」

  劉備應邀入座,見案上擱著一隻紫毫筆,筆尖墨痕未乾,旁邊堆疊著幾卷竹簡,猜想他進來之前種平正在夜讀,心中頓覺愧疚。

  「平其實一直在等玄德公。」

  種平搖搖頭,正襟危坐,收起了往日的散漫。

  劉備自從在衣帶中發現劉協所藏的血詔,只第一夜寢不能寐,其後行事面色皆如常,不曾有一絲異樣顯露。

  但他心中卻是始終不能平靜,一來是疑惑於劉協怎麼會將此等重任交付於他;二來則是想到了種平……

  劉備不是蠢人,幾乎是電光火石間他就意識到劉協這舉動背後的用意,只是他不明白,劉協為何要多此一舉,讓他和種平生出間隙。

  既然是要除賊,那不應當是盡力團結可以倚靠的力量嗎?尚且處在準備的階段,就讓自己這方力量產生混亂,這不是自毀長城嗎?

  哪怕是當初同黃巾交戰的時候,他也沒聽過有人會做這樣的事。

  劉備並不願意因為這件事情而同種平產生齟齬,既然種平已經知道他的來意,他也就開門見山,將那道密詔取出。

  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劉備並不沒有將詔書打開。

  他同種平相處的時間不長,但這不代表他不了解種平的性格,如果以為種平真的會因為這件事同他疏遠,那是他輕看了對方,是他配不上這一份君子之交。

  所以劉備在開口的時候,心中唯有一片安定,而非忐忑。

  「備雖為宗親,但家貧親老,與目販履織席為業,少時放縱,沉溺犬馬服裝,幸事於盧師,通學經典,明理開悟。黃巾起時,備從軍討賊,累有軍功,方得一縣棲身,治理謹慎,體察民生,後又流離,輾轉數年,兵馬不過千人,治地不過郡縣,亦不曾有薄名傳世。」

  劉備目露回憶之色,往來三十餘年的歲月就在這一段話中呼嘯而去,他是懷著坦誠相待的想法來的,自然願意向種平敞開心扉。

  「是以受詔以來,備既痛惜憤懣於奸賊竊命,漢室傾頹,亦不解於陛下為何將如此重任系托我身……備愚魯短智,想來能與我商議的,唯有伯衡一人。」

  種平安靜聽完,抬頭與劉備對視。

  「平有一惑,不知玄德公可否為平解答?」

  劉備促席近前,語氣誠懇:「伯衡但問,若我能解,必如實以對。」


  「將軍因何要除賊?為一人計,還是為天下計?」

  種平問這話時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那樣淡定,收攏在袖中的手纂得很緊,掌心生出些許濕意。

  劉備沉思片刻,雙目微闔,復又睜開:「為一人計如何,為天下計又如何?」

  種平略略放下心,他摘下頭上的白玉髮簪,輕輕放在案上。

  「此簪乃昔日王司徒相贈,司徒待平甚厚,曾殷殷囑託於平,要以匡扶漢室為已任,平亦應諾,當盡心竭力,以報國家。」

  他停了一會兒,慢慢吐出一口氣。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

  這句話出自姜尚的《六韜》,自西周至清代兩千四百多年,這句話被使用時大多是在強調皇帝治理天下時需要德行與仁義,同時也是明白地指出善待百姓的重要性。

  但是似乎很少有人直白地從字面上去理解這句話。

  以天下之權寄天下人。

  種平心跳得有些快,他覺得自己現在太過大膽,這樣的想法本不應該這麼早就暴露出來……但他是少年,幸而他的生理年齡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才敢做此天真妄語。

  一家一姓一人,在他心中從來就不等於「國家」。

  劉備顯露出驚訝之色,他突兀想起很久之前,他在北海詢問種平的那一句「人為世之首」。

  ……原來如此。

  仿佛一個困惑許久的問題終於得到了答案。

  他想起這三十餘年的時光,想起黃巾、平原的百姓、徐州,圖縣……

  那些畫面如同流星一般自他眼前閃過,將他那雙烏黑的眼睛浸得愈發明亮。

  種平繼續道:「將軍若是為一人計,平願為將軍聯絡北軍。將軍吳子蘭、侍郎王子服,吳碩等人皆忠貞士,我等願隨將軍奉詔討賊,殺身成仁。」

  他只說這一句結果,因為他與劉備都知曉,在許都行刺曹操,不過是以卵擊石。

  「若是為天下計……」

  他直起身,從衣袖中取出那塊素色的絹布,在案上攤開。絹布之上描繪的正是漢十三州,雖然筆觸草略,卻已經全是難得的清楚,將各州邊界一一勾勒了出來。

  「將軍應當聽聞了張津拜表求援之事。」

  種平點了點地圖最南方的交州。

  劉備望著那個地方,交州地處偏遠,人民野蠻,多生瘟疫,怎麼看也不是一個好去處。

  但他知道種平不會無故害他,心中有惑,便直接開口詢問:「伯衡為何提議此地?」

  種平心下緊張,面上卻愈發沉靜。

  「將軍以為,天下諸侯之中,有何人能先存百姓,不損百姓以奉其身?」

  劉備隱隱覺察出種平的言外之意,他收斂心緒,斟酌著回答:「河北袁紹,為人政寬,百姓德之,或可如此?」

  他不提袁術,因為袁術驕奢淫逸,搜刮百姓的財物而沒有限度,導致治下百姓大多困苦。

  種平道:「其人與劉景升似,皆有廢嫡立庶之心,舍禮崇愛,恐有後嗣顛蹙之危,一家難存,何況天下?」

  此時益州牧劉焉尚未感染背瘡;幽州劉虞正和公孫瓚打得不可開交;并州牧張揚庸碌之輩,無名於世;江東孫策今年方十九歲,仍屈事於袁術。

  劉備細細思忖一番,竟不知還能提起何人,慨然長嘆,一時無語。

  「……伯衡以為,天下何人能行此事?」

  種平心道總算進入正題了,他偷偷在袖子裡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敢問將軍之志?」

  「為一人計,還是為天下計?」

  劉備註視著案上的地圖,將劉協的血詔緩緩展開,一字一句地讀下去,沉聲道:「願為天下計,亦不願負一人。」

  種平幾乎是脫口而出:「為圖將軍之志,平願效犬馬之勞。」

  他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好像是搶了諸葛亮的台詞,但想著接下來要做的事,那點微末的尷尬很快便消散了。

  「玄德公請看此圖。」

  種平重新取出一張圖,這張圖單獨繪著交州的大概地形輪廓,上面有幾個地方用符號標註。

  「交州土地廣袤,少受戰亂侵擾,蠻族甚多,其中又以青壯為主,其地之人以狩獵為業,稍加操練即可為兵。」


  種平說著手指向交趾郡和南海郡:「且交州之地,氣候濕熱,當地氏人偶以水稻為食,一歲兩熟,若能普及耕種之法,此地或可為一糧倉。」

  「海郡番禺縣、蒼梧郡高要縣皆設鹽官,鬱林合浦則產良馬……其餘等地亦有銀、銅、珍珠,犀角等珍稀物藏。」

  「蒼梧連接零陵,而交趾毗鄰海上,可通揚州臨海郡縣。」

  「請玄德公以此州為基業,再圖大事。」

  種平說的大事,既包括奉詔討賊,也帶著圖謀天下的意味。

  劉備心緒複雜,他不知道種平是哪裡來的信心,願意相信他能以手下千餘兵卒為資本,奪下這一州之地。

  種平很明顯看出了劉備的想法,他坦然道:「張津為南蠻之亂求援,玄德公若為援軍,司空定然會給予兵馬輜重;平與劉景升有叔侄舊誼,平可書信一封,為玄德公借來兵卒;昔年平自陶恭祖處借丹陽兵數千,如今歸於河內張燕處,玄德公若有意,平亦可同張燕言說一二。」

  劉備肅然起敬,對於種平的交際能力產生了全新的認知。

  種平其實還想說自己對於占據交州後的打算,但此時言說未免為時過早,便壓回心中。

  「平聽聞交州士族之中以士家獨大,張津雖為州牧,然好鬼神事,行事張揚糊塗,於手下不睦,來日定亡於麾下之手……將軍可慮者,為士氏一族而已。」

  「伯衡如此相助……備實不知該如何相報。」

  劉備發自內心地感動,他並非無遠志,只是不得其時,如今種平幾乎是將交州送到他手邊,即便是劉備,也忍不住將心中情緒表露在了臉上,鄭重朝種平一拜。

  種平扶起劉備,笑道:「玄德公之志即平之志也。心苟至公,人將大同;心能執一,政乃無失,若有一日玄德公能實現此景,便是對平最好的回報。」

  他將那交州地圖贈與劉備,其上點明的資源都是他根據之前系統獎勵的礦產資源大全中的內容標註的,因為時間和地形的不同,種平並不確定其中是否有錯誤之處。

  繪這圖時他找蔡邕找了不少風物誌參考,這畢竟是要實用的,種平也不敢大意,只能盡力去保證標註的正確性。

  劉備告辭之時已經是將近天明時分,種平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起身去研究那十三州的地圖。

  老實說他穿越之前也看過不少穿越到三國的小說,但似乎真沒見過有從交州發家奪天下的,這些天他沒少看關於交州的史料記載。

  此時交州在天下人眼中還是化外之地,人民蒙昧,水土潮濕,滿布瘴癘,種平其實心裡也沒底,不知道占據交州這個策略對於劉備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但今日已將此策獻出,他心中雖仍有幾分忐忑,卻並無後悔之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

  種平對自己說,現在的歷史已經不再全然被他所知,一味依靠上輩子的記憶只會適得其反。

  他的目光凝聚在地圖上,從交州到益州,或是從交州到荊州……只要荊益二州可有一州在手,即便不可得天下,再續三足鼎立之景,又有何難?

  久違的系統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獻策者:種平

  納策人:劉備(大漢皇叔,左將軍)

  關係:友人(獻策成功率加成70%)

  當前狀態:獻策成功(獎勵加成80%)

  獎勵結算:10點屬性點

  10年壽命

  《景岳全書》(無圖木刻本)

  成就解鎖:獻策蜀主(1/1)

  領取狀態:是/否

  種平微微睜大眼睛,這狗系統終於捨得給他續命了?

  他算了算,加上之前獻策時零零碎碎攢的壽命,現在他活到六十七八歲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心中頓時覺得鬆快許多。

  魅力再往上加他害怕會出現什麼不可控的事件。

  種平想了一想,覺得還是得把智力提上來,免得老是遭人背後算計。

  他一通操作結束,看著面板上七十五的智力、四十五的統帥、三十的武力和九十七的魅力,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看,他終於算是可以吃上謀士這碗飯,勉強擠入三流謀士之列了。

  現在,他該好好想想要如何穩住劉協……至少在劉備離開前,許都不能出現任何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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