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手術室里陡然間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時，仍然很難把它想像成人。臉肯定是全然沒有的，四肢也只是勉強能看出來，主軀幹黑乎乎的怎麼看都只是一堆焦炭。現在地星上的一眾大人物正圍著這堆「焦碳」發呆。
「從分析報告上看這恐怕不是一次登陸。」畢陽冰給身邊的唐慕白主席解釋著。
文天瑞湊近了一些，看得他直皺眉頭。
「不穿防護服就把人從太空上丟下來，如果不是遺棄那至少也得算謀殺……」
這具遺體是保安部和醫療部的聯合行動，他們遠赴明志峰下搜索了方圓五十公里範圍才從一堆殘骸里找到這具遺體。「世昌」號上竟然丟下了這麼一個東西，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本來這種不要命的登陸已經夠令人費解了，如今看來還有更可怕的內情。」唐慕白沉吟道。
人類在面對同類屍體時總會有那麼幾分不快，哪怕這具屍體已經幾乎看不出人形。就算是地星最高領導人唐慕白也不例外，他強忍著噁心從手術室里走出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這件事情超出了人類感性的認知。
「三聖賢給出的結果是什麼？」
身為執委主席，遇到不先問三聖賢才是不稱職，唐慕白隨口一問，身後的畢陽冰就回答道：「從現象上分析得出的結論近似於某種儀式，比如處刑。」
「不如直接說答案吧，我們都沒有什麼時間。」文天瑞有些疲憊，成立第一軍的事已經夠讓的焦頭爛額了，況且這種分析也不是他擅長的。
「三聖賢認為這種行為70%的可能性是祭旗。」
「祭旗！」
這個血腥的字眼兒一出，幾名高級領導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祭旗這種消失已久的古代儀式居然出現在星際時代，一想到這兒就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他們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唐慕白感覺自己有些沉著不下去了。
「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登陸艙墜毀前處於自由落體狀態，也就是說從發射開始就不存在動力輔助了，這與我們先前的分析完全不符，我們曾認為至少在進入四維干擾空域之前，登陸艙是有制動的。直到對遺體進行分析後，三聖賢才給出了祭旗這個答案。」畢陽冰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然後補充了一句很無奈的話，「如果妙妙在的話能給出更為感性的分析。」
妙妙……
是啊，本該一直給予大家幫助的妙妙為什麼突然決定出走？讓本就在生存線上掙扎的登陸者們處於更加艱難的環境裡？
恐怕除了妙妙本體，只有一個人知道答案了，可惜那個人早已消失在暗無天日的永夜大陸了。
仿佛來自於上天的懲罰一般，所有可支持的力量都離他們遠去。
「『世昌』號……祭旗……」
默默念著這些字眼兒，唐慕白的目光投向船長室的方向。
……
……
船長室的位置很醒目，因為過於醒目，反倒不好接近。門口始終有一個衛兵在那裡站崗，全副武裝，全天候守衛，若不得允許，任何人不許進入。
想著爺爺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宋茜很想直接進去找到老船長問個明白，但她現在的任務也被盯得很緊，或許唯一能探知老船長秘密的方法就在那個孩子身上了，想到這兒，宋茜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配槍。那是一支中威力可攜式脈衝槍，非致命武器，自從她接手這個任務之後就被賦予了配槍的權利。
在地星，配槍是有等級的，安保員在執行任務時有配槍的權利，除此之外就只有在特殊任務時特批授予，包括各部長在內的高級領導人都不允許配槍。拿到槍的那一刻，宋茜就知道自己接下的這個任務有多麼重要了。
「阿姨，我能見一見我的夥伴兒嗎？」小男孩兒太禮貌了，但用詞好像有些問題。
「你可以叫我老師，或者姐姐。」
卡卡有些不解，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叫哪個更合適呢？」
「叫姐姐吧。」宋茜揚了揚頭，平時這個足以讓別人為之側目的動作對小男孩兒沒有任何反應，這是肯定的，他還沒有啟蒙嘛。
「那……姐姐，我能見我的夥伴兒嗎？」
「這個需要申請。」
「那幫我申請一下吧，我想見戴雨晴。」
「理由呢？」
「唔……她成績不好，我得給她補課。」
宋茜思索了幾秒，乾脆行使權利拒絕了：「學校停課了。」
「我的生日禮物還在家裡，能幫我取過來嗎？還有，我想媽媽了。」
宋茜凝視著這個矮自己半個身子的小傢伙，他的語言邏輯太清晰了些，完全不符合這個年齡段孩子的表現啊。
「連這個也不可以嗎？」
宋茜暗自舒了一口氣，收攏思緒答道：「那我還是幫你取生日禮物吧，至於你想見的人我只能去申請。」
「那就幫我申請吧。」
「……」
從裡到外都透著古怪，宋茜想不明白，一個孩子剛進來的時候反應還算正常，僅僅和老船長見了一面後就突然變得過於理智，是老船長說了某些話還是已經給這個孩子動用了某些科學手段？
探口風這件事，從這個孩子的表現來看恐怕是行不通了，宋茜不打算把一個問題糾結到底，單順著某條思路線去尋找答案的話很容易走上歪路，有的時候要看清一件事物必須全面梳理脈絡。腦子裡想著很多事，不知不覺也來到了導師的辦公室。
「那孩子怎麼樣？」
何彥古的表現有些過於平淡，不像正在執行重大任務的樣子，如此發問更像是隨口聊出的家常。
「過於理智了，我們是不是動用了某種手段？」
何彥古依然很平靜地說：「沒有。」
「前後的變化有些大，恐怕是老船長對他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
「不要猜測，我們所有的儀器都有使用記錄，而且這是項大工程，如果要做的話肯定是四大部聯手。」
科學部、通信部、醫療部和機械部，宋茜心裡有數，她本就對這一猜測沒抱多少信心，而且也沒有深究下去的想法。
「他提出了幾個要求，要生日禮物、要見一個叫戴雨晴的同學，還要見媽媽。」
「什麼禮物？」
「發光樹的果實。」
「哦。」何彥古停下手中的工作，思考了幾秒鐘，然後說道，「除了不能讓他見李素素之外，其餘兩條你就去辦吧。」
「明白了。」
從導師那裡走出來，宋茜加快了腳步，她感覺每一分鐘都在搶時間，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一般，除了休息，她不得不讓自己全身心地忙碌起來。
「宋茜！」
一個聲音從身後叫住了她。
很顯然，這位學長出現得不是時候，憑聲音宋茜就知道是誰，但她卻連頭也沒回地說：「沒時間。」
「哎？」那人一愣，但仍然一副不死心的樣子，「我研製了一種新型的飲料，可以快速補充蛋白，是肉類的替代品，味道很不錯，你要不要來嘗一嘗！」
「我有任務！很緊急！」
「你一個新生，能有什麼緊急課業呀？況且何部長又不是那種喜歡管理細節的人……」
安學義，少有的優秀人才，他的導師是同為六大部長之一的畢陽冰。雖說不屬同一學科，但指揮中心就這麼大，抬頭不見低頭見吧。這個優秀的人有點兒目空一切，他絲毫不顧及宋茜態度，一個箭步走上前攔住了她。
盯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人，宋茜強行控制著某種衝動。
「味道很好的，你可以先嘗嘗，我保證你喝了一口後還想喝下一口。」安學義邊說著邊張開雙臂，作勢就要擁抱。
「再也忍不了啦。」
宋茜嘀咕完這句話後，一抬手，一把手持脈衝槍頂在了安學義的額頭上。
安學義嚇傻了，一瞬間大腦變成了空白，張開的雙臂也呆滯地停在半空中。
「知道這是什麼嗎？」
「槍……」
安學義強行擠出僅有的理智，做出了與實際情況相符的反應，他倒退了兩步。
「知道就好，那麼我會扣動扳機嗎？」
安學義的腦子好像一下子清明了，是啊，配槍是因為任務級別過高或過於特殊，但不代表會開槍，如果是一支打不響的槍，那麼威懾力相當於零，他的嘴角咧開一道不懷好意的笑。
「啊——」
還不待他的牙齒露齊，宋茜毫無耐心地扣動了扳機，一股令人渾身酸麻刺痛的電流射了出去，身高一米八幾的高年級學長就在一聲慘叫之後像只被棒子猛抽過的五角獸一般，頹然縮在地上止不住地抽搐。
宋茜收起槍，頭也沒回地徑直走去，仿佛剛才什麼也沒做一般。